一
自從，我給你回了那封用紅墨水寫成的信之後，我的心就已經受了黥刑，縱使流徙千里，也無法贖回我的罪過！
我始終念着你幫我借來的那些書，那些雜誌。那是在我求知慾極度旺盛的年代裏，你給我雪中送的炭，雨中送的傘；還有我高燒昏迷醒來之後所知道的，你救助我的那個夜晚；尤其是那碗熱氣騰騰的酸菜面。
那時間，知青們都住單身宿舍。記憶中，我每次晚上去給你還書，都要帶上同我非常要好的那位農民朋友。我怕自己夜裏單獨去你的宿舍，會發生意想不到的事情，陷入不能自拔的境地——從你每回看我時，你那火焰般的眼神裏，我對這種可能性確信不疑。
年輕時，我不懂得珍惜。當歲月染白了我的頭髮，使我進入了懷舊之年時，我早已經是追悔莫及！時光不能倒流，過去一去不返，歲月告訴我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被一個女孩喜歡，是一個男孩三生修來的福分！
還記得我的那位農民朋友嗎？他一直都在埋怨我。倘若，您能看到我的這篇小文，請允許我向你表示，這已經太遲太遲，發自我內心的深深歉意……
二
那個晚上，夢中的你突然出現在了我的面前。以至於我的血壓驟然升高，心臟狂跳不止，竟然忘了將你讓進屋子裏來，反倒盲目地隨了你，朝你登記的那個旅社走去。
我倆相對而坐。我看着你，你也看着我。終於，你微微一笑——與笑的同時還是那顆潔白的虎牙，那顆令我一想起就心顫不已的虎牙。這會兒，我極想抽一支菸，手伸進衣兜裏摸索了好一陣子，卻沒有勇氣拿出來。於是，就那麼靜靜地坐着，與你相對無語。
我回到宿舍後，心亂如麻，徹夜失眠。只好擰亮電燈，俯案寫信，把那些我無法用語言向你表達的情感，再次用文字向你訴說——預熱了十年的火山，終於在頃刻間爆發。
天還未大亮，我就去了那個旅社。你剛起牀，眼睛紅紅的，也是一夜未眠的樣子。燈光下，你的姣好的面容映在了對面窗戶的玻璃上。我的心裏忽然產生了一個非常強烈的願望：我想撲上去擁抱你，緊緊地擁抱你！但卻盡了最大的努力，剋制住了自己——我怕我的衝動會驚嚇了你，給你帶來尷尬。
三天後，我收到了你的來信。信中說：你已經結婚了，愛情是不能平分的，如果能平分的話，你寧願分給我一半——日升月落，花開花謝。就這樣，我的那個十年如一日的少年夢，便成了一個永遠的夢，一直未能做圓……
三
青山綠水的康南，一如綠水青山般的你。
在託河，在葉家坪，在黃支書的家裏，在那個如同我們青春般燃燒的夏天裏，我們形同一家人一樣，度過了一段短暫卻令我至今依然記憶猶新的時光。那條四季常清的燕子河，從遙遠的大山深處緩緩地流來，又向遙遠的大山外邊悠悠地流去，那個在山彎崖角處打的旋兒，便是你留給我的無比美好的回憶。
每天清晨，你都會給黃支書的一雙兒女洗臉，把他們打扮得光光亮亮，就像是對待自己的兒女。夜裏，你輔導鄉村的少男少女們排練節目，言傳身教，極盡耐心，就如同對待自己的兄弟姊妹。那時間，我患了急性咽炎，去公社衛生院抓了中藥，是你，細心地替我熬好，讓我服用。藥湯極苦，而我的心裏卻感到極甜。於是，我在對你感激的同時，還產生了來自心底的某種難以名狀的情感。
直到你擔任我的那個很膚淺的劇本里的主角，在比那個小縣城更大的舞臺上演出之後，我才冒昧地向你表示了我當初未敢對你說出的心事——然而，一切都爲時已晚！
如果說，被人愛是一種幸福的話，那麼，愛一個人，同樣也是幸福的。故而，我覺得很幸福。因爲，在我的內心深處，我曾經真誠地熱愛過你！
歲月的腳步匆匆，眨眼之間，四十年過去了。那條清凌凌的`燕子河，一定還定格着我的青春歲月裏，心裏曾經躍起過的那朵美麗的浪花……
四
那時間，你是我們班的班長，也是我們班的班花。
你的一篇作文，被語文老師當作範文，對我們全班同學朗讀。至今我還記得，你寫爐火時，所使用的那些激情洋溢的文字。我很羨慕你，因爲那時間，我的作文寫得一點也不出色。出乎意料的是，十二年後，我竟然和你又相會在同一張報紙的副刊上。
更出乎意料的是，我收到了你的一封信。其實我們都工作在同一座小城裏，時常見面的。這封信，是你寫給我的讓我感到滾燙的文字；而且，裏邊還夾着一個桃形的紅心小墜。我很驚訝，也很驚喜，卻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你。無法回答，就只好保持沉默。
後來，就再沒有見到過你了，也再沒有見到你在那張報紙的副刊上發表散文或者詩歌。就好像是，你在小城裏蒸發了一般。再後來，我們的母校要舉辦盛大的同學聚會，才從同學那裏得知，你在青島，還說你要來參加聚會的。
真想見到你，在事隔二十餘年之後，向你解釋一下我當初保持沉默的原由，也許這樣做會是一個多餘。因爲你沒有來，我也就沒有去，便讓那個同學聚會缺少了你我，使得我當初的那個沉默，就這麼再度地、久久地沉默下去，至今無法釋懷……
五
在家裏養病的我，應邀去參加一個筆會。會上，遇見了你。
當你從友人那裏得知我正陷入情感危機時，便向我表示了你對我熱烈的友好。在散會分手之後，你給回家繼續養病的我，一連發來了十多封含着美好情愫的信，並給我郵寄了奶粉等補品。但我卻以自己身患疾病爲由婉拒了你。
你在又一次來信中說：你不在乎我的病，如果我同意，你可以隨時來到我的身邊照料我——我好感動。同時，我還覺得心裏好痛好痛。我怕自己會陷入感動之中，崩潰了心底那已經開始鬆動的防線。
這時候，我的情感已經變得非常脆弱了。但還是以壯士斷腕的狠心，不再給你回信，把自己逼到牆角，決心一條道上走到黑。
我曾經在心裏反覆地念叨：這是怎麼了？我深深地愛着的她無聲無息，而你卻對我如火如荼！上蒼啊，我要是當初就遇到了你，那該有多好！
請允許我，無比虔誠地給你鞠一個躬，對你說一聲：衷心地謝謝你……
六
你喜歡詩歌創作，也寫得一手好詩，而你的性格卻象一個男孩子。你好酒量，且不喝紅酒和啤酒，只喝度數很高的白酒，可以和我的酒量相匹敵。每回你來找我，都要大聲地對我說：老兄，咱們喝酒吧。於是，在我的宿舍，或你的宿舍，抑或是小城隨便一家飯館裏，我倆就會喝上一場。
記得我去省城出差，由於時間很長，那時間電話也不方便，我們便書信交談。有一次，我在給你的信中稱你爲老弟，你在回信中還問我，是不是喝醉以後的筆誤。在我的心目中，你的確是我的老弟。雖說男女有別，但我們卻是君子之交如同兄弟一般的好朋友。
後來，你調回了你父母的所在地。當我們再次相見的時候，我的兒子已經會玩玩具了。我陪你喝了三天酒，你回去後託人給我的兒子捎來了一個大風箏，而你也就像那個斷了線的風箏一樣無影無蹤了，再也沒有了任何消息。
關於你的信息，總是零零星星。有人說你去了河西，我問紅柳，紅柳告訴我，沒有見到你的身影；於是，我又問天邊的鴻雁，鴻雁說，你好像是去了南國。無論是你的故鄉、河西還是南國，我都無法找到你。我只能在心裏，一直張貼着尋找你的那份啓事……
七
網絡很神奇，讓我和你千里有緣來相逢；文字很奇特，把我的心思鏈接到大海邊。夢裏，始終有一個鳥巢；鳥巢外邊，便是那片自由的蔚藍色的天空。
博客裏本來是發表文章的，之所以設置了發送紙條的功能，是爲了便於博友們彼此之間的交流。於是，雖然時空交錯，相隔萬水千山，而在許多個夜晚，我倆都會用發送紙條的方式，網絡傳書，傾心交談，甚至毫不忌諱地說出各自的心事。足見你我彼此信任的程度，已經到達了至深。然而遺憾的是，至今，我們都未曾謀面！
無意間，收藏了你的玉照。每當凝眸，就是熟之又熟的你。寶玉說：這個妹妹我見過！
也許，我們前世裏是相識的。否則，在茫茫無際的網海里，兩葉扁舟何以能夠不期相遇？倘若不是心有靈犀，又爲何可以走進彼此最隱祕的心靈深處？
我知道，你喜歡北疆的雪。我真想陪着你，再去尋找那片潔白；巡着你青春的腳印，再去體味，你在沙棗樹旁那曾經擁有過的爛漫。我還知道，你喜歡珍珠。我真想把自己變成一隻河蚌，把我的心孕育成一顆晶瑩的珍珠，默默地，懸掛在你的玉頸前。
而你也無影無蹤了，那般匆匆——以至於，我張貼在網絡上的尋人啓事，任憑風吹雨淋，一張一張，又回到了我的心裏……
八
在那個小城，在那個初夏，有一個令我終身難忘的相約。
矗立着電視差轉檯鐵塔的東山，離縣城大約十華里左右。我們帶上食品，早早地出發了。這會兒，棉絮似的大霧罩着山頭，罩着林木，瀰漫在山間小路上，視野一片朦朧。夏日的晨風很清涼，微微地吹起，毛毛草似地撩人的臉。山路兩旁的草叢裏，野草莓的潔白的花兒已經開始綻放。那些蕨類植物，撐着扇形的葉兒在山風中輕輕地搖曳。鳥兒們清脆地鳴唱着，南呼北應：唆兒——回久！讓人聽了心曠神怡。偶而有一隻紅腹錦雞突然飛起，咯咯地叫着，朝山那邊霧氣蒸騰的密密匝匝的林子裏落去，回聲數分鐘後方才消失。
你說：好大的霧啊，今天怕是玩兒不成了。我回答你：大霧散去一定是晴天。你說：打賭？我問你：賭啥？你說：你想賭啥就賭啥。我詭祕地一笑，對你說：你要是輸了，就讓我……吻你。你也笑了。我伸出手來，同你的手掌拍了個脆響。
我拉着你的手，熱汗淋淋地登上山頭時，大霧已經悄然散去，紅彤彤的太陽掛在了頭頂。我們在一塊鬆冠遮蔭花兒爛漫的草坪上，卸了隨身所帶的物品，並肩而坐。我說：你輸了。你莞爾一笑，沒有說話——於是，我情不自禁地樓住了你的脖頸。太陽凝固了，時間凝固了，人也凝固了，就連天地景物也都凝固了。
我將終身牢牢地記着，你曾經給予我的那個長長的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