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不盡磁州一枕花散文

寫不盡磁州一枕花前不久在報上讀到一篇雜文,談“枕文化”,雖然只是由枕頭說開去的,但我仍不禁爲這個概念會心一笑。中國文化確實通過各種載體有序列地表現出來,枕頭也不例外。繡花枕頭多是絲或棉製品,容易朽壞;但經過窯火燒煉的瓷枕,只要不打碎,倒能歷經千年。瓷枕中最有特色、文化內涵最豐富的,當推河北南部磁州窯宋、金、元代的製品,尤其是枕面上的裝飾花紋,更是魅力無窮,令人看不夠、寫不盡。

寫不盡磁州一枕花散文

磁州窯瓷器的胎土並不十分細膩,甚至不很白,所以成型後要先塗一層白色化妝土。就是這純爲彌補缺憾的化妝土,工匠們也把它利用起來,在上面劃出細線條的花紋,再罩上半透明的白釉。花紋露出胎體的土黃色,在白地的襯托下顯得清新含蓄。劃花紋飾的內容,大多帶有富貴、吉祥、美好的含義。枕頭嘛!做美夢誰也攔不住。花卉紋,尤其是牡丹紋最多,此外常見的還有魚藻紋、仕女紋、蓮花紋或“福”、“壽”一類吉祥文字。有些枕主紋周圍的空隙,用管狀工具戳印出的成片小圓圈充填,叫“珍珠地”,是從金銀器上的魚子紋鏨花學來的。另一類富有特色的裝飾方法是剔花。在白色化妝土上又施一層黑色化妝土,再剔去部分黑色,刻出對比強烈的白地黑花或黑地白花圖案,之後罩釉。這種紋飾,頗有民間剪紙的效果。

黑與白兩色,在磁州窯工匠的手裏,得到盡情的發揮,除了少量綠釉和三彩,刻、劃、剔、印,全都在黑白兩色間施展,到了金代,又發展出大量繪畫裝飾。按說畫比剔、刻等更方便,但工匠最初考慮的.多是作品規整、美觀的裝飾效果,剔、刻等工藝既能完美地達到這個理想,也更適應作坊中分工明確、成批製作的生產方式。繪畫隨意性強,實際上難度更大,對畫者要求更高。繪畫是一種文人式的創作方法。而此時的磁州窯,恰好借上了水墨畫成熟的東風。一些文人情調濃郁的畫面甚至可以讓我們這樣推測:磁州窯器這種源於民間、用於民間的實用品以及它質樸的裝飾風格,逐漸受到文人畫家的欣賞,他們興之所致,也參與了部分裝飾畫的設計。

最有名的磁州窯枕幾乎都是繪畫裝飾的。繪畫題材除了傳統的花卉紋、動物紋,成就最高的應屬人物紋。典型的像河北邢臺出土的童子垂釣圖枕:小河邊,一個兒童專心致志地執竿釣魚,三尾小魚趨向魚餌,其中一隻已經咬鉤;遠處,寥寥三條波線表現了緩緩的河水。畫面簡潔生動,線條幹淨利落,非一般匠人所爲。磁州窯的瓷枕和其他瓷器上兒童題材的紋飾很多,還有踢球的、拍鼓的、執蓮的……那些憨態可掬的胖娃娃,不由得讓人想起宋代蘇漢臣、李嵩等畫家大量的嬰戲圖,這些兒童形象在繪畫風格上顯然是一脈相承的。出現那麼多兒童題材的作品,也能夠折射出當時社會相對穩定、鼓勵人口增殖的背景。

更復雜的人物圖是帶環境、有情節的故事畫,也是最有意思的一類。首都博物館收藏的一件,畫一個書生站在一頭驢旁拱手同一個女子說話,女子背朝他而頭回轉過來,身旁是一個小侍女;兩棵大樹邊的假山後,一個老翁正在偷聽。這場面,很像當時什麼小說的插圖。說起小說插圖,瓷枕上還真能找着,竟是《西遊記》!那是一件元代的枕,收藏在廣東省博物館。畫面上,唐僧騎着白馬,孫猴子拿着金箍棒,還有豬八戒和沙和尚,正大踏步趕往西天取經。細細查考,這時候吳承恩的小說《西遊記》還沒有成書,但從瓷枕看,這個故事已然是家喻戶曉了。在瓷枕上作畫的畫師對生活觀察的細膩,往往頗令人折服。故宮博物院陶瓷館陳列的馬戲圖枕,畫一個藝人在飛奔的馬背上倒立,那動作讓人看了真是驚心。我還見過一件私人收藏的瓷枕,畫的是一幅避雨圖:大雨中,一個人撐着傘奔向一座亭子,還一隻手指划着、呼叫着什麼;亭檐下已經有一個溼透了的人,正把脫下的褲子絞在亭柱上擰水呢!能畫出這麼生動的圖畫,看樣子畫師自己也有過被淋成落湯雞的經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