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隨筆散文

銀漢清澄,玉輪光滿,恰是天涼好個秋。

黃海隨筆散文

勁風吹,驚濤飛,午後遼闊的黃海灘塗像是厚厚地鋪蓋了一幅五彩斑斕的壯麗畫卷。遠方灘塗上的鹽蒿紅豔似火,一片片映染半邊天。堤腳離離茂盛的茅草,枯黃暖暖,草浪卷千重迎風搖曳。在潮灘和堤腳之間,是漫天飄舞的蘆花,如潔白的塞北瑞雪紛紛揚揚。在潮漲而汪洋潮退而爲平川的沙灘上,那叢生的“海葵花”抖掉蓋頭從泥沙中神氣活現地鑽出來,若蓮花一株株地悄悄綻放。漁民們一邊欣賞眼前肥美的或深灰典雅或淺灰高貴的“沙中人蔘”,一邊哼起四季鉤蟶的行板式抒情歌謠。

歌謠古老,一陣陣婉轉而悠長,激起我們遙想那被黃海風浪浸潤春秋的 弶港漁歌號子。

多少年前,弶港海邊人家倚靠黃海與灘塗的自然恩賜,艱難度日。那時節,沙灘壘墩而成港,四面環水。大家依海居灘,打魚掘貝,幾乎與世隔絕。小船破網,貝殼做碗。日夜無宿,海霸如狼……漁民們將自己生活的所有希望、快樂甚至身家性命全部託付給蒼茫大海。哀鴻遍野,感天泣鬼的`哭聲淹沒了潮漲潮落的風吼濤躍。淚灑黃海的漁家生活一天天一年年孕育了別具風采的漁歌,對應不同的捕撈不同的工序不同的生產而宣告而叫勁而發泄而呼喊的漁號子應運而生。

曾幾何時,沒有機械驅動,行船靠的是張篷掛帆。篷要人牽,牽篷要用力,於是有了高昂剛勁的牽篷號子;用竹竿探測海水深淺,看船能否順暢行走,有了輕快而自由的測水號子;出海時糙泥壓艙,取魚後出泥裝魚,有了遼闊而興奮的出糙泥號子;網一拉,魚蹦跳,有了活潑而明快的淘魚號子;魚裝簍箱,提貨上岸,有了自豪而熱情的吊貨號子;將鐵錨從海里起上船,有了婉轉而明朗的盤錨號子……千百年來,這太平洋西岸邊緣的黃海,牽着大洋西行向着大洋東去,每一片洶涌的海域,每一座淤長的沙島,每一條遊移的港灣,每一艘古老的帆船,幾乎都有一曲意味深長的號子。或澎湃或寧靜,或強勁或悽惻,或明亮或深遠,或鏗鏘凝重,或甜美纏綿,或穩健,或親切。這些號子是代代漁民用一根根漁繩拉出來的,用一支支竹竿劃出來的,用一條條扁擔挑出來的,用一紮扎魚網兜出來的。它們在浪窩裏迴旋,在帆影間飄飛,在排斧中揮舞,在潮灘上回蕩,生生不息,經久不衰。

弶港漁民世代祖輩深情傳唱的“漁號子”,不同於敦厚質樸、雄勁開闊的黃河號子,也有別於血性賁張、堅韌粗獷的川江號子,它有吆喝,有嘶鳴,有吶喊,有呼喚,剛勁而粗糲,厚重而流暢,一句句一字字,唱出了漁家兒女耕海牧漁的艱難竭蹶和對美好生活的無限憧憬。弶港漁民從來不行“啞巴船”。時光流走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數十對四帆木質漁船從盤錨到牽篷到吊貨,悠揚而明亮的漁號子伴着迢迢海水,南下嵊泗北上渤海一路捕魚撈蝦,展現了弶港漁民的堅韌、智慧、粗獷和豪邁。

號子打了多少代,有苦有樂;歌謠唱了多少年,亦悲亦喜。“七潮八潮如馬跑”, 所謂驚濤駭浪。然而,現代漁船紅旗飄揚就是趁着大潮奮力駛向大海最深處收穫豐實與驚喜。過去的船頭奴夫而今成爲新時代的船家主人,曾經的“漁花子”後代如今喜氣洋洋地當上船長。追溯過去,漁船上只有海螺、牛角,只有小羅盤和信號旗,只有魚油燈,出海行船全憑船老大兩眼看天兩手掌舵。而今衛星導航、對講機、移動電話、航海燈、探照燈甚至節日彩燈船上一應俱全。正是靠着這些精良裝備,弶港漁民意氣風發,譜寫了一個個蹈海奇蹟。在淺海沙洲航海技能世界奪魁、捕鰻貢獻份額亞洲第一、哺海護養全國獨佔鰲頭。生產條件的天壤之別,漁民再也不用人牽篷出海,再也不用人淘魚吊貨。過去打漁號子,是盼望過上好日子;現在不喊漁號子,照樣天天取樂子。漁民們乘坐海上“幸福船”,居住岸上“幸福樓”,家家戶戶喜笑顏開。雄樸蒼茂的漁號子,似乎日漸成爲老漁民們的傷情回憶和天倫消遣,似乎年復一年飄過大海漸而欲斷如縷湮沒無聞。

然而,黃海漁號子鋪衍着風雨神韻,儲藏着歲月的濃重背影,海風因而生動,海浪因而和鳴,它不能從此銷聲匿跡。浪花依舊笑,春風萬里吹,漁村生漁港長的老漁民,對漁號子有着割捨不斷的生命情結,他們要讓千古漁歌在新時代的陽光下綻放異彩。感受着沿海大開發的浪潮拍擊,懷着對大海的抱恩而謝,他們吸收和運用古老的漁號子的優美音律,嘔心瀝血創作了《採貝》、《捕鰻》、《灘塗美》、《賣海鮮》、《幸福漁夫》,一首首漁歌扣人心絃撼人心魄,喚醒了年輕一代對漁歌號子的萬般嚮往和熱情追索。喊唱號子,識別沙頭。現在,每年從早春二月,弶港百裏海岸線上的每一處港灣裏便都響起了漁號子,震天動地,遙相呼應。漁船與潮波同行,歌謠與帆影相伴。出海歸來的父子船、夫妻船、鄰里船紛紛靠岸卸貨,一聲聲漁號子形成一道漂流的風景線,千里綿延了漁歌一脈相承的神韻與傳奇。而今人們已經開始了漁號子非物質文化的“申遺”,海灘漁港到處都烙下了“夕陽紅漁號子合唱團”的深深印記,漁號子一路唱到央視《歡樂中國行》。

風傳情,水含笑,人海偎依號子起。“嗨喲,吭呀!吭呀個號來……” “太陽照漁港,幸福萬年長。”親不夠的黃海水,戀不夠的漁號子,遙想從前漁家的萬般苦難,聆聽如今改天換地的壯志豪情,這漁號子是越唱越有味,越唱越有勁。聽,你聽,聲聲漁歌,在獵獵海風中昂揚迴盪;陣陣號子,在漫漫海潮中奔涌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