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隨筆:古井

投注於井中的記憶和情感,於江南小鎮上的人而言,就如同老輩人臉上的皺紋,讓人有既親切又深長的感覺。親切是觸摸的到的,深長是飽含意味的。

散文隨筆:古井

小時候那些沒有空調的日子裏,關於整個夏天的記憶,都浸潤在了那清涼甘甜的井水裏——那從井底溢出的冰涼冷氣,成爲了我關於涼爽的最初記憶;井水裏浸泡過的西瓜,收穫了我由身到心的膜拜;那剛舀出的井水流過腳背,是多麼暢快!

井是方井,就在山腳下。四壁用河石壘砌,連凸起地面的井欄都沒有圍。井湄由大小不一的石板鋪就,十分古樸。上面永遠倒扣着兩個竹筒。趕路的人,若渴了便在這裏停下,喝一口甘甜的井水。村裏人誰因熱氣過剩肚子脹痛,也在這裏舀一勺水,放上一湯匙涼粉蜜糖,攪勻服下。淳樸的農人對這口養育了祖祖輩輩的水井總是懷着無限的敬畏。誰家的豬狗牛羊生病了,便去土地公那裏求一道黃符燒了,符灰和一碗井水給家禽們喂下。說也奇怪,這藥方十有八九奏效。老人們對這口井會顯靈的.說法深信不疑。

這是一口比我的年齡還大的井,是養育過我的先人們的井。井水旁擁有最鮮活的生活氣息,伴隨着村裏人家的朝夕煙火,聆聽着歲月裏的動人故事,成爲容納一切的納涼之地。

清晨和黃昏是水井旁最忙的時候,鄰居妯娌,洗衣淘米,家常裏短,互相打趣。輕盈的腳步來了,穩重的腳步走了,井邊的說笑聲打破了村子的寧靜,純淨透明的井水被分散到家家戶戶,泡成濃茶,釀成美酒,調成鮮羹,散發出餘味綿長的馨香。不知名的孩童偷偷地趴着井沿,探着腦袋尋覓幽深的水中若隱若現的影子。

鄉村的夜啊,也總是來得特別早。忙了一天的叔叔伯伯們擡了涼牀,走過那彎彎窄窄的小路來到水井邊納涼。天上月圓,井底也月圓。月華如水,照得大地和樹梢都像是披上了一層白色薄霧。螢光點點,蛙鳴陣陣,大人們邊幽幽地搖着蒲扇邊談論着天氣狀況和稻穀長勢。孩子們呢,在涼牀上翻滾打鬧,累了再躺下聊些荒誕的小小人之語,困了就披着月光,聽着蟲鳴聲,由大人牽了由那彎彎窄窄的路回家。哦,也許還要邊打哈欠邊嘟囔着沒有看夠星星呢!

無聲的歲月中,古井就這樣平靜地聆聽着鄉村的喜怒哀樂,珍藏了無數人的回憶,又悄然隱退。如今的古井已經沒有了往日的繁華,被時光打磨光滑的青石板靜靜地訴說着昨日的輝煌,平靜的井水中還盪漾着曾經的歡聲笑語。不一樣的只是曾走過無數次的小路上已長滿雜草,曾在井邊談笑風生的叔叔伯伯已青絲換白髮,曾經的無憂無慮孩童已長成青蔥少年,各自奔向遠方。幽幽的古井,滄桑的古井,沉默的古井,被遺忘的古井,像一隻守望故鄉的眸子,深情而渺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