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彎的稻穗散文

那是一片稻穀,一片金黃的稻穀。它們一串串彎腰俯首,一式揹負的姿勢把沉甸甸的成熟扛起,稻穀的一生在謝幕前用虔誠膜拜定格。我的雙腳踩過田埂,讓草兒貼地,讓自己情懷貼地,仰視着一串串稻穗。懸在稻穗末梢的穀粒,特別地飽滿,以身相許,回報稻田,彷彿是最盈實的願望;稻稈上還有很多穀粒昴首向天,讓太陽曬去成長中慾望的水份,感恩原來只需是一粒粒曬乾的大米。

彎彎的稻穗散文

陽光照在金黃稻穀上的場景,本是一幅自然的秋意畫面,可今天我怎麼把她看作是一個肅穆的朝聖儀式,是不是生命的輪迴觀在我腦子裏作祟,自己也琢磨不透,但我確實想到此中的稻穀就要從稻稈脫離,就要進入另一種的存在方式,朝聖該是生命轉折的最好準備。這麼說我的想法也許有合理的地方。

一陣風,所有的稻穀向一個方向朝拜,一拜、二拜、三拜,隨着風向的`改變,稻穀拜過四面八方。站在稻田中的我該不能閒成一個異類,或成爲影響這盛大儀式的癡呆,我一定要做點什麼。擊掌當作木魚,不行!朝聖不是誦經,不必擊拍敲點;合十祝福,好像也不適當,一輩子養我的稻穀,我的祝福是爲她還是爲自己呢?也像別的採風者一樣,照下一張張片片,這個雖然可以,但畢竟把自己與稻穀拉開距離,不盡我意。風,田野的風,她一陣一善舉,一縷一情懷,不但引領着稻穀參天拜地,還借來蒲公英當使者,輕輕把稻穀頭頂上的季節信息吹落到他們中間。我也吹起了蒲公英,嘟着嘴聚氣吹上,接着便託咐給風把它吹遠,我一直注目相送,第一朵看不見了,再吹第二朵,第三朵,第五朵,我的心就如蒲公英一樣,落到稻穀間。

心留守在稻穀間,腳卻隨田埂牽引走過田野,我來到了穿過田間的溪流邊。溪岸的蘆葦,花盡稈枯,折的橫斜,豎着孑立。敗草、溪邊樹再添這些葦稈,把我投進溪中的目光濾得斑斑駁駁,看淺水輕流,見水落石出。我收拾起零碎的目光,舉目搜尋溪流的來龍去脈。溪流彎彎曲曲,我喜歡着,這是活着的姿態,溪流活着不僅要有水,還要有曲折的流線。活着的溪流讓我睡過的遐思又一次被漾醒過來,漂浮在溪水上,感受溪水流來的是日子,流走了是時光,且這些日子就長在水田裏,歷經春夏,在秋日結成串串稻穗。春天的日子稻禾長的是種田人一家的夢,夏日稻禾嗅着這家人的汗味,秋日稻穗和種田的人一樣向天地彎腰參拜,這就是溪水流進水田的日子。種地人一家的夢在孩子的身上,孩子的夢則是能像大人一樣地生活。插秧種地,娶媳婦生兒育女。小時候我們常常會在稻田邊,採來掰爿草,兩個夥伴各執一端掰開,口中唸唸有詞:村裏的‘小芳’能成爲我老婆嗎?結婚後是生男還是生女,掰爿草,請告訴我。對掰後,若是一絲相牽,便說是生男,若是絲牽棱形,便斷爲生女,若無絲相連,就說明與這姑娘沒有姻緣。這些做夢的日子,稻田裏的水明鏡着,稻田裏的稻穀見證着。明鏡的水流到溪裏,隨時光流走,把這夢流到更遠的地方,也許是替這夢尋找歸宿;見證的稻穀則結滿穀粒,讓日子不餓,讓我們吃飽長大,去圓種田人的夢。

我在溪邊坐下,稻穗就在身後,溪水就在面前,一根根葦稈像是我下的釣杆。我要釣回什麼?是溪裏的魚,還是流走在遠方的夢?或者是剛剛還在回味的新夢呢?夢與溪裏的魚一樣可愛,但被釣起的魚活下的能有幾條?被曬在太陽下的夢還是我的嗎?我輕輕用腳撥動葦稈,驚走想要上鉤的魚和夢,讓魚兒快樂地遊在溪水中,讓我的夢依然長在稻田裏。

觸動葦稈,彷彿是我做了一件得意的事,在幾分滿足中,瞧過自己的雙腳便拾起腳步走向那座清乾隆年間修建的石拱廊橋勸農橋。廊橋的青瓦把秋天的陽光遮擋,橋裏的風少了陽氣,橋中的色澤更見古樸,就連神龕上的神偶也和耕夫一般,滿面塵灰,土裏土氣。歇在其中的我,左顧右盼自己的影子,才知我的身影借古色點燈,隨風而行,爲尋覓那段歷史而去,怪不得我找不到自己的身影。影子能邂逅影子,我的影子遇到了當年知縣的影子,知縣在吟詠《春日東郊勸農》的詩句:載酒春山自勸耕,官亭雜沓共歡迎。溪回樹繞青旗轉,風定花隨翠蓋輕。已荷恩綸蠲宿賦,史佔豐穰報秋成。太平樂事原多衆,野老休誇長吏清。呵呵!又苦又累的農活,活出詩意,雖說這不是農事的本意,但農事不僅僅能產出稻穀,也能育出詩心,這個不足爲怪,勞動創造一切。但我有些不解,稻穀農家人早就奉爲至寶,同時民以食爲天,這種糧之活是產寶之活,是關天大事,還知道縣來勸嗎?詩經中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該不是指這些耕種者吧。知縣勸農,勸的是什麼?知縣吧:知民,知事,知己、知君。勸的該就是詩中的最後兩句:太平樂事原多衆,野老休誇長吏清。原來爲官之道也要借物阜年豐來當盤纏。

稻穀啊!你彎下腰,原來不僅僅只是在參天拜地,還得感謝浩蕩皇恩,清明長吏;稻穀啊!在田時你是農家人的日子,離開了水田,脫離了稻稈,農夫不敢說他是你唯一的主人,稻稈再也認不出哪些穀粒是從它身上掉下。農家人只能在春來時,再一次次彎腰朝拜,恭請着新一年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