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隨草木飲清茶,不做人間富貴花散文

底處憑欄思眇然,孤山塔後閣西偏。

願隨草木飲清茶,不做人間富貴花散文

陰沉畫軸林間寺,零落枰葑上田。

秋景有時飛獨鳥,夕陽無事起寒煙。

遲留更愛吾廬近,只待春來看雪天。

北宋林逋《孤山寺瑞上人房寫望》

煙雨漂洗的西湖,明淨如玉。柳岸花堤,徜徉着古人清絕的背影;亭臺水榭,收藏着昨日不會遺忘的風景。

江南的雨季,許多人都在尋覓那繁華的舊夢。不知有多少人會記得,在這西湖的孤山中,曾有一位隱者,種下了一樹一樹的梅花,寫下了清明深邃,天地動容的千古詩篇。

寂寞的年華里,山水也許會遺忘曾經相守的誓言;柔情的光陰裏,歲月也許會蒼老了以爲不會改變的容顏。但是,無論世事如何變遷,西湖也依舊會記得,曾有一位山水隱逸詩人,在這裏,種過一株梅,養過一隻鶴,放逐過一個深沉如海的天涯舊夢。

他叫林逋,世稱和靖先生,是有着“梅妻鶴子”之稱的山水隱逸詩人。他出生於錢塘,隱居於西湖,結廬於孤山,過着許多人夢中期待的隱居生活。他幼時刻苦好學,通曉經史百家,許多人以爲他會步入仕途,用他的才華換取一段如水的過往。但是他孤高自好,喜恬淡,不趨榮利,寧願與山水作伴,相守一生,也不願步入朝堂,一生不得清寧。成年以後,他曾漫遊江淮間,後來隱居杭州西湖,常駕小舟遍遊西湖諸寺廟,與高僧詩友相往還。在孤山,他終生未娶,以梅爲妻,以鶴爲子,與湖山相伴,終其一生,他寧願飄零,守着一壺山水,也不願做人間富貴花。

和靖先生愛梅。也許在孤山唯有梅花懂得他內心的悲歡,更或許,他就是一株梅,一株遺世獨立的梅,綻放在冰天雪地,在高高的枝頭,睥睨萬物,世間沒有誰懂得他內心的歡樂,只有那株梅,是他的知己,願意與他,一世作陪。他放下了似錦前程,富貴榮華,只要布衣清歡,粗茶淡飯。在他的心中,朝堂上的一塊笏板未必比得上西湖橋邊的一支梅花,天子的幾句讚美也未必比得上孤山之上幾聲清脆的鳥鳴。“衆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和靖先生愛梅,所以他筆下的梅也有了不一樣的風骨,梅花迎着寒風昂然盛開,稀疏的影兒,橫斜在清淺的水中,清幽的芬芳浮動在黃昏的月光之下,寒雀忍不住偷看梅花,蝴蝶爲之消魂失魄。天地間唯有這梅花,雖峻潔清高,卻不孤傲;雖孤芳自賞,卻充實而寧靜。我想,曾有一個午後,和靖先生帶着一杯茶,一張琴,來到梅花樹下,那一日,涼風吹落了一地的花瓣,吹亂了他雙鬢的髮絲,他輕輕的撩動手中的琴絃,不去想那一盞清茶,何時能夠喝到無味,不去管,那南飛的大雁何時纔會返家,他只知道,梅花如雨,依舊在落。

“島上鶴毛遺野跡,岸旁花影動春枝。”和靖先生有“梅妻鶴子之稱,自然也是愛極了鶴。相傳,在孤山的時候,每逢客至,門童子縱鶴放飛,和靖先生見鶴必棹舟歸來。鶴,象徵着長壽,亦象徵着孤獨,寂寞,高貴,幽雅,超凡脫俗,而古人多用翩翩然有君子之風的白鶴,比喻具有高尚品德的賢能之士,把修身潔行而有時譽的人稱爲“鶴鳴之士”。鶴的孤獨與寂寞,和靖懂得;鶴的幽雅與超凡脫俗便是和靖的化身,所以他養鶴,與鶴一起,相互理解天地一沙鷗的孤獨。沒有對盛世的留戀,沒有對繁華的不捨,只有對山水的找尋以及對梅花的摯愛。千百年後,我們依舊可以尋覓的到梅花,仙鶴相守的背影:寒梅盛開時節,偶有閒餘,折一支梅花,雪夜裏訪問舊友,門徒放鶴告知友人的來訪,便即刻啓程回訪,冰涼的雪夜,不會寒冷他熱忱的心,漫天的雪花,不會覆蓋他飄逸的腳步,他就在這一朵梅花盛開,一隻仙鶴放飛的時間裏從容地穿越四季的滄桑。

紛繁的世相,有幾人不會因名利而迷失;錦繡的山河,有幾人不會因前途而全力以赴;如夢的韶光,又有多少人捨得爲一程山水,幾朵梅花而輕易地拋擲。多少人,因爲害怕孤單而不敢走自己的.路,因爲害怕俗世而湮沒了心底最純真的夢。可是無論明天走得有多遠,我們都應當記得有位叫林和靖的詩人,他不愛三千繁華,只愛綠水清風;他不要金蓴玉粒,只要粗茶淡飯;他滿腹經綸,才高八斗,卻不要富貴榮華,只渴望布衣清歡。在無人作陪的塵世裏,他堅守這自己的路途;在喧囂的俗世生活中,他的日子,沒有風雨天晴的起落,卻有清貧盛世的安穩,有時候,平淡,纔是真正的快樂。人生並非需要功成名就,錦衣華服,唯有內心的安寧方爲真正的安穩。

”秋山不可盡,秋思亦無垠。碧澗流紅葉,青林點白雲。涼陰一鳥下,落晶亂蟬分。此夜芭蕉雨,何人枕上聞。“閒暇之時,先生便會寫詩,他的詩都是妙手偶得,不事雕琢,字裏行間流淌着飄逸出塵,不惹塵埃的氣息。令人不解的是,他的詩寫完之後便會丟棄,從不故意流傳於後世。他曾說:“吾方晦跡林壑,且不欲以詩名一時,況後世乎!”多少詩人,撰寫詩集,希望百世流傳,千古流芳,唯有先生,不被名利所累,縱然寫下了千古篇章,亦不願用其換取浮名,先生之志,高山仰之。

天聖六年,和靖先生離世,走完了他以梅爲妻,以鶴爲子的安穩人生。和靖先生被葬於孤山故廬側,他死後,那隻鶴沒有離去,而是守在他的墓旁,直至生命的最後,也依舊對先生不離不棄;先生的墓旁,亦生長了兩株梅花,花開花落,幾度春秋,梅花總是會在約定的季節裏枯榮。

張岱在《西湖夢尋》裏說,南宋滅亡後,有盜墓賊挖開林逋的墳墓,只找到一個端硯和一支玉簪。我想,和靖先生也許本就不是人間客,他並沒有離去,只是在另一方山水中,繼續他深沉如水的人間舊夢。而你我,將踏着一條叫做緣分的河流,涉水而過,與和靖先生,在詩裏相逢,夢中相知,在那一彎好水中,輕輕地打撈世人永不會遺忘的夢。

願隨草木飲清茶,不做人間富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