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兮虞兮奈若何散文

日漸西沉,在那遙遠的水天之交,燃起一朵又一朵瑰麗的火燒雲,華美不可一世,豔光不可方物。而在那黯淡的烏江之岸,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一支殘軍,正沿着蜿蜒的江岸,緩緩前進。

虞兮虞兮奈若何散文

隊伍的中央,那輛寬敞的馬車裏,一雙明眸注視着那一輪沉入烏江的紅日,消弭於天際。她回望隊伍前頭那同樣注視着日沉烏江的高大身影,卻是在他的眼中看到那一掠而過的落寞:“他或許也想起了昔日的輝煌吧。”也許是感受到了後方的目光,前邊的男子回過頭去,衝她微微一笑。策馬回身,緩緩向她踱來:“虞,很美,不是嗎?”

“嗯。”她輕聲回答一聲,把手伸出窗外。玉蔥一般的手伸到他因久經沙場而日漸黝黑的臉上,撫摸着他側臉上那一條傷疤,很溫柔,眼底卻漾起了淡淡的水霧是因他而流。他亦伸出手,揩去眼角的溼氣。收回手,將他的手捧起,貼在自己的臉上。感受着常年握着冷兵器而變粗糙的手,看着他的眼:“大王,回江東吧。”他身體一僵:“我不能對不起八千江東兄弟。”

“大王,垓下到了。”探子來報。他收斂神情,驅馬前奔。走了兩步,卻又回過頭來:“相信我,我一定將你安全送回江東。”旋即加速前進,不再回頭:“傳令下去,全軍加速,目標垓下。”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她似乎下了什麼決心,神色一定:“羽,無論未來如何,不論你在哪裏,我必會先你而去。”話音飄出窗,被割碎在凜冽的風中。

夜,涼如水,虞姬站在荒郊,仰頭看着天上的明月。或許是冥冥已註定,今夜後天下將定。那夜有出人意料的好月色,帶着最後的纏綿,似水,如沙,似舊影,如前塵,罩着她。她神色皎潔,不見一絲波動。兜頭見月華如水,霎時間心明如鏡,恍惚間卻又已與那帳中之人有天人永訣之感。幾多惆悵,卻化作一聲嘆息,飄零在夜色之中。

遠遠地,似乎傳來幾縷幽歌,不知不覺逼近面前,在身邊嘆唱:“家中撇得雙親在,朝朝暮暮盼兒歸。田園將蕪胡不歸,千里從軍是爲誰!沙場壯士輕生死,十年征戰幾人回?”歌聲悽切,野火一般向血野蔓延,又如暗箭來襲,箭箭錐心刺骨,句句誅心,殺人不見血。使聽得衆將士哀嘆:“苦哇,這劉邦,定是已得了楚地,我們羽大王日夜盼着江東楚軍來救。現在,定是後援斷絕。想吾等八千子弟兵,日有損傷,加上近鄉情切,哪還有什麼抵抗之力。依我看,咱們還是散了,還家吧。”

在這個露寒霜冷的夜裏,楚歌一起,吹散了八千江東子弟兵。

走進帳去,恰見項羽因楚歌驚醒。她坐到他身邊,爲他斟滿一杯溫酒。在這禍亂時刻,他們反不似在兵荒馬亂的有人在身邊殞亡的戰場。他們閒聽花落,流光照眼。似在自家廳堂,得此良夜,眈眈無眠。真正的大別到來,就是這樣的天地俱寂。

她與他一同站起,走出大帳,她拔出他的佩劍。倒提着,劍尖斜指地面,走到他身前三丈處,靜靜佇立,似要與背後那一彎銀月融爲一體。夜風吹過,拂動她散落的黑髮,揚起她雪白的長裙,隨之而起的還有那把秋水般冷冽的長劍。

她粉面含笑,眼底又似有淚光,在月光照耀下緩緩起舞。如穿花蝴蝶,在銀輝下左右飄飛。她含笑盯着他,如絲如水的眼色纏着他,他亦隨之而歌:“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兩個人進入一種忘我境界。

周圍漢兵越聚越多,卻只是靜靜包圍,彷彿渾然不知,只是同樣含笑地看着那翻飛的白色身影。劍,愈舞愈急,愈舞愈快,漸漸將她裹在一層銀輝之中,與天上那一彎銀月交相輝應。在這燦爛的'劍光裏,他們互相凝視着對方的眼,他們看見了相處十數載的情形;在這悽豔的劍光裏,他們洞悉了他與她的前因後果。忽地,在急速的旋轉中,她緩了下來,歌道:“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她停了下來,獨立場中,白衣獵獵,就如同她第一次看到他那樣。悽然一笑,扶起那秋水般的長劍,拉出一道悽豔的銀華,血水順着她雪白的衣裳,漸染成妖冶的紅。

他驚呼上前扶住她倒下的身體,雙手顫抖着抱住她,半跪下來。她依偎在他懷中,努力舉起一隻手,目光迷離,撫上他側臉因她而留下的傷疤。好像想把這張臉永遠印在心中。他仰天一聲長嘯,緊緊抱住她,彷彿要將她融入自己。他緩緩站起,抱着他心愛的虞姬,走向烏江邊。握住她的手,握住她手中的劍,輕輕一劃,緩緩倒地。他摟着她,在她耳邊輕聲道:“虞,我們來生再見。”他頭一偏,瞥見那緩緩升起的朝陽,在那清澈的光中,看見了他們愛情的永恆。

“布叛增亡國已空,摧殘羽翮自今窮。艱難獨與虞姬共,誰使西來敵沛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