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了楊梅，我就想起了外婆屋前古老的楊梅樹。也不知蒼老的楊梅樹，長了多少年，才長成了大男人也抱不過來。在我的記憶裏，大部分屋前的楊梅樹都只有碗口大，不像外婆家的楊梅樹蒼老而粗大，枝葉茂密，翠綠蔥蘢，像一把青綠的大傘屹立在外婆屋前。在端午節來臨之時，灰青色的枝幹上，單葉互疊密集的葉片叢中，匍匐着一族族鮮紅的楊梅，像葡萄一樣一掛掛綴滿在葉片下。遠遠觀望，一掛掛鮮紅的楊梅，就像鮮豔的花朵，怒放在萬綠叢中，飄揚着楊梅芬香。
每年端午節前，總能見到賣楊梅的小販，挑着小擔，扯着嗓門：“賣楊梅，賣楊梅……”籮筐裏鮮紅的楊梅，激起我的飢欲，像聞着酸酸甜甜的味，不由自主走到小擔前，在籮筐裏挑選如桂園一樣大小鮮紅的楊梅。
提着一小袋楊梅回到家裏，用清水沖洗幾顆晶瑩透紅的楊梅，用手輕輕地捏着一顆楊梅入口，吮吸梅子酸甜的楊梅汁，順着喉嚨一直甜到心窩。像是在暑日裏一泓清泉流進心間，那般的甘甜清爽。每一顆楊梅入口，都是每一次甜蜜的享受。
端午節時，就是楊梅熟透的日子，也是楊梅飄香的時候，更是人們同慶喜悅隆重的端午節！觀龍舟，吃糉子，走親戚，洋溢在節日的歡樂裏。在喜慶的端午節裏，讓我想起小時候去外婆家過節的高興勁，讓我想起了外婆門前古老蒼翠的楊梅樹，讓我想起了外婆家鮮紅酸酸甜甜的楊梅，讓我想起了外婆家的楊梅飄香，氤氳了外婆暖暖地愛。
倒轉時光，讓思緒又回到模糊悲痛的記憶裏。可能回憶有時多少有些悲涼，亦如我的母親極早的離塵去世。因此我和姐姐缺失一份母愛，渴望能有慈母的愛，所以特別地喜歡疼愛我們的外婆，像是能從外婆身上找回缺失的母愛。然而離外婆家有二十多裏的距離，我和姐姐卻不能常去，一年裏也只能在逢年過節的時候去那麼幾次。也許是我愛吃外婆家的楊梅，自然在端午節裏希望能早早的去，可那是有二十多裏的路，全靠小腳丈量。除此父親爲了能給我們創造更好的成長環境，竟然在端午節裏也沒忘了賺錢。又豈能早早的到外婆家？
那時也難爲了父親，爲了我們沒有另娶，當爹當媽的撫養着我們。記得在端午節裏，父親除了帶我和姐姐去外婆家，還要挑着一擔葵花籽大的魚苗一路叫賣。
夏日炎炎的太陽，並沒有因爲今天是端午節而收斂它毒辣的火焰，仍然如往日裏一樣暴曬。空氣裏瀰漫酷暑悶熱的氣息，雖然時有微微的風迎面而來，但還是炙熱難當，汗流浹背。父親更是汗如雨下，一身被汗水溻得溼漉漉的。父親卻沒事的樣，依舊挑着百多斤重的水和魚苗，大踏步向前行走。每到池塘和溪水旁，父親就會在寬敞的地方放下魚盆，用銻碗一碗碗把魚盆裏的水舀幹，再用小提桶盛上清潔新鮮的水倒入盆裏。魚苗有了新鮮的水，就像在呼吸新鮮的氧氣，在魚盆裏喜滋滋的遊轉。每給魚苗換上一次新鮮的水，大約需要十多分鐘的時間。在這悶熱的夏天，如果不給魚苗適當的換上新鮮的水，魚苗也會在有水的魚盆裏死去。因此每隔一段時間父親都會悉心地給魚苗換上新鮮的水，看到魚盆裏黑壓壓的魚苗活蹦亂跳的，父親的臉上露出放心的微笑，像是看到我和姐姐快樂的成長而露出幸福的笑臉。
每到一個村子，父親就會扯開嗓門：“賣魚苗，賣魚苗……”長長的叫賣聲，像是小品裏押韻的說詞，那般的鏗鏘悅耳，引來節日裏喜悅地人們關注，圍着魚盆，詢問魚苗的價格。父親跟他們討價還價，也有買的，也有不買的。父親嫺熟的點着魚苗數量，然後收着應要的魚苗錢。就這樣走村串戶的叫賣，好不容易把一擔魚苗賣完。父親如釋重負般的說：“快點走，去外婆家，要不外婆認爲我們不去了，不等我們吃飯了，到時看我們吃啥”。其實這麼遠的路，即便是父親不賣魚苗，一路坑坑窪窪，山路十八彎的田埂小道也得走上兩三個小時。何況父親這一路叫賣，走走停停，耽誤些許時間。我已看到沿途有些人家正圍着桌子，一大家子在享受端午節的盛宴，勾起了我的肚子在飢腸咕嚕的直叫。又飢餓又沒有丁點力氣的我，像泄了氣的.皮球，早已沒有來時的高興勁了。哪裏還提得起精神，像父親說的那樣健步如飛。可也沒辦法，只得盡力擡着小腳，磨蹭地跟着父親和姐姐後面，向外婆家走去。
記得臨近外婆家時，還要攀登一里多長的山坡路，那一級一級的臺階，像是登天的“天梯”。站在山腳下仰望直入雲霄的山頂，依稀有着房屋掛在巖壁上，像是傳說的吊腳樓那樣的美麗，忽隱忽現在夏日的陽光裏熠映美麗。此時我無心來欣賞這樣的美景，也許是我不懂得欣賞，加上又精疲力盡，哪裏還有心情來欣賞？盡剩有氣無力踉蹌的步子，搖搖擺擺，東倒西歪吃力的向上攀登。
父親是最勇敢的，邁着有力雄赳的步子走在最前面，時而回過頭鼓勵着姐姐和我快點跟上，而我和姐姐總是拖拖拉拉，磨蹭着在後面老遠。有時父親煩了，嚇唬我們說再不快點，下次過節就不再帶我們去外婆家了。攝於父親的恐嚇，我和姐姐只得透支着體力，咬牙一級臺階一級臺階的往上爬，終於爬上了掛在巖壁上散落的房屋。回過頭來看直上雲霄的“天梯”，像一條帶子垂直在散落的房屋前。那一級級臺階兩邊是一丘丘梯田，梯田裏長着綠綠的禾苗，在陽光的映射下，更顯蔥蘢翠綠，生機勃勃，鬱鬱蔥蔥。回想起來那真是一幅絕美的山水畫卷，永恆在我孩時的腦海裏，勾勒着梯田獨有的無限風光，盡在青山綠水之間。
別過散落的房屋，穿過五六米長的山洞，就能看到外婆家那棵大男人也抱不過來的楊梅樹，古老而蒼翠，屹立在外婆低矮的屋前，矗立在青藍的天空下。像千年不死的胡楊樹一樣長青，枝繁葉茂。在重重疊疊青綠的葉片下，藏也藏不住的一掛掛紅彤彤的楊梅，猶似綻開鮮豔緋紅的花朵，在綠葉襯托下，萬紫千紅，格外的顯眼鮮紅飄香。我像是聞到了楊梅的醇香，有着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着我，興奮的雙腳不由自主的邁步奔跑。此刻父親和姐姐被我遠遠地拋在後面，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力量，半里多遠的路竟然轉眼就被我跑完。
老態龍鍾的外婆，急急地邁着蹣跚的步子走出屋來，那張皺巴巴的臉洋溢着滿是歡樂的笑。外婆滿心歡喜地迎接我，口裏不停地念叨着：“我的孫你可來了，害我好生的盼喲！慢點，別摔着了。”外婆枯瘦如柴的手臂輕輕地摟着我，我像是躺在母愛的臂彎裏，靜靜的享受外婆的愛，是那樣的溫馨暖暖。我被外婆拉進屋裏，舅舅姨母個個心痛，摸摸我的頭，問我走這麼遠的路累不累？溺愛我的姨母打來一盆清涼的水，爲我清洗滿身汗垢。毛巾在姨母手裏像溫柔的熨斗，把我一身的疲勞驅除的煙消雲散，我恍若躺在被愛澆灌的蜜汁裏，靜靜的享受這份母愛般的親情。
如今每年端午節時，總會買上一些楊梅，回味外婆家的楊梅飄香。雖然市場上買來的楊梅顆粒要比外婆家的楊梅顆粒大些，顏色也鮮紅些，味道也甜些，但我還是覺得外婆家的楊梅醇甜飄香。因爲外婆就如古老蒼翠的楊梅樹，外婆那皺巴巴的臉就如干癟龜裂的樹皮，外婆那心、那暖暖的愛，就如盤根錯節的根莖，拼命的吸收大地營養，無私的奉獻給鮮紅通熟的楊梅。我亦如古老蒼翠楊梅樹枝椏間的一掛楊梅，被外婆暖暖的愛澆灌得如楊梅一樣的通紅。
每每在端午節時，看到鮮紅的楊梅，就像是又聞到外婆家的楊梅飄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