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散文:苦澀的記憶

記憶是一張泛黃的相片,在歲月的崔促下風乾。記憶也是一部老舊的電影,在腦海的深處斷斷續續。當這張泛黃的相片和老舊的電影同時定格在那些似曾相識、憨厚稚嫩的臉孔面前時。在“楞仲坡國小”那杆迎風飛揚的五星紅旗下,我竭力地在灰色的畫面裏睃尋,希望在某個犄角旮旯裏,找回自己童年時代的點點滴滴。

抒情散文:苦澀的記憶

曾經,我們在校園的圍牆上刷起“社會主義”的理想,幻想自己將來不是華羅庚就是陳景潤,將要完美地擔負起一個年代的責任和義務。然而如今,在引導自己幼年時期知識啓蒙的母校面前,我們仍然沒有能力做到使她振興。近年來,新農村鄉村教育的統一和規範化,使師資力量本來就薄弱的“楞仲國小”就此喊停。於是,過去栩栩生輝的五星紅旗開始鏽跡斑斑,往日的琅琅書聲也被一片瓦礫埋葬。

殘垣斷壁下是我們艱澀的童年,忘不了班主任的喋喋不休,忘不了同桌的調皮搗蛋,忘不了偷偷跑到河邊戲水時被點名罰站的低頭紅臉。忘不了舉手答問卻回答不上來的尷尬,也忘不了受到表揚時撓撓後腦勺的憨厚一笑。

“既無三徒教,不聞過庭語”莊稼人管教孩子從來都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 “不打不成才”,從小我就沒少遭遇父親的拳腳。可自從把我以“趕鴨子”的方式圈進了學校,父親就對我的教育也就不管不顧了;因此我常常把學校當成遊樂場,既可以堂皇地躲開父親的拳腳,又可以肆無忌憚欺負同學。對於學習的概念卻完全一塌糊塗,當自己的脖子上套上了紅領巾,我才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學生。

那時候,楞仲坡的教育條件很是落後,僅靠着學校幾塊“自留地”,根本滿足不了教育的經費。大部分的教師都是土生土長的農民,半農半教。有時候課上到一半下雨,還要跑回家收糧食。有的教師甚至要靠着學生的接濟來維持生計,根本沒辦法專心教育,教學的質量自然可想而知;年紀大的老師不懂國語,上課就是直搭搭的“壯話”。會講普通話的老師音標又不準,楞是把好好的.“人民公社”念成了“連名干涉”,因此,直到國小畢業,我們連句完整的普通話都還講不清楚。

同學大多數也是半農半學,除非你是幹部子弟,否則農忙時候家裏的農活是甩不掉的;課堂上拖着長長的鼻涕,望着房樑上的瓦片天馬行空。面對老師半生不熟的普通話雲裏霧裏。看着黑板上東倒西歪的粉筆字疑惑不解、昏昏欲睡。放學之後,上山砍柴、下田插秧卻又事事可爲。可以說,我們的國小六年,跟鄉村的土地有着難以說清的聯繫,卻似乎跟課堂上的書本毫無瓜葛。

同學的年齡跟成績良莠不齊,有的同學半路出家,八、九歲纔開始進學校,有的甚至就直接跳了年級。沒有辦法,同學的年齡跟個子一天天地往上竄。你不讓他上,再往後他就會成爲同學笑料裏的“傻大個”;基礎沒打好,學習的成績當然也一路紅燈,有的同學國小都要畢業了連乘法口訣都還理不清楚。“畢業證”對於我們來說就像個繡花枕頭,外表光鮮,裏頭終究還是一堆雜草,這樣說一點都不誇張。

考試不及格,也不會往家長的臉上抹灰,反正大家都是半桶水,誰笑話誰。再者說不管你及不及格,學校都會給發畢業證,大不了拿不了獎狀罷了,那也不丟人。

國小六年,稀裏糊塗一晃而過,當我將要升到國中的時候,兩個學期的學費都沒繳齊,班主任隔三差五在班上點名,常常把我們欠費的同學叫到辦公室詢問,因爲我是學校裏拖欠學費最多,每次當衆點名,我都會內心羞怯,好像盜竊犯一樣無地自容。

即將畢業,班主任下了最後通牒:“你們放學回去跟父母說,若是再不繳齊學費,以後就不要再來課了”。於是我覺得自己真的再也沒有臉面回到教室了。不管是班主任出於勸繳學費的過激表現,還是爲了嚇唬家長的賴賬行爲,我的自尊心都蒙上了強烈的自卑感。

後來班主任連續家訪,我都躲着不敢見。直到那張“優秀學生”獎狀送到父親的手裏,他狠狠心賣掉家裏的耕牛,我才又回到學校;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找不着學習的勁頭。然而此後,我對書本卻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關於理想,那時候的我們心中也曾五彩繽紛。老師們總會動之以情曉之理,要我們樹立遠大抱負,要熱愛祖囯、愛人民、愛社會主義。當老師讓我們逐個說出自己將來的理想,同學不是警察就是軍人,個個光輝燦爛,豪氣十足,熱血滿懷。恨不得立馬就去找“資本主義”國家拼命。

我們不知道理想要把自己帶到何方,很多時候,我們只能心嚮往之而身不能至,比如“象牙塔”。在那個年代,我相信沒有多少農村的家庭能夠上得起。然而,我們卻依然滿懷憧憬,但願“奇蹟”二字後邊印有自己的名字。

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意思大概是說:“只要自願拿着十餘乾肉爲禮來見我的人,我從來沒有不給他教誨的。”既然要交十束乾肉作學費,那必定是中等以上的人家纔有入學的可能,貧窮人家自然是交不出十束乾肉來的,所以孔子的“有教無類”也只停留在口頭上。拿今天的話來說,那就是,老子在這個署假開了個補習班,啊,希望同學們都來涌越報名嘛,只十條幹肉就可以了嘛……

我們不是黃大仙在世,沒有“有求必應、點石成金”的本領。情非得已,我們也不會厚着臉皮爬過大學聯考的“獨木橋”。在學生時代的文字裏,我們總是用長長的篇章去規劃,去設想,去美好,八月驕陽,歷經多人多事,我們都不知道在何時、懷着怎樣的心情對那些曾經的青春和悸動倉促的說了再見。

能夠在滾滾紅塵中給我們以支撐的,正是希望;即使是最不現實的希望,也能讓我們覺得活着、受苦受累是值得的。正如毛驢脣前懸着的麥穗,看得見卻吃不到,但爲了要吃到,就一直不停地往前走啊,走啊,走啊……!

今天總在明天和昨天之間過去和到來,村莊也從來不缺生命奮進的活力。而那些在滿懷憧憬的年紀裏的時光剪影,是我們記憶裏的一塊胎記,沉澱在我們的青春歲月裏。如果說,在記憶裏遺失的那一部分只是因爲偶然,那麼殘存的那些碎片,定有一個執著的必然。在偶然和必然之間,我們沉浮不定的青春和那些往日的情懷,也只在今天來追憶了。

我們努力地將這些往事保存下來。以人類特有的記憶和獨特的方式。我們相信,有一天,還會將它翻找和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