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手續後的第二十八天。
你已經將自己從當初的絕望無助和憤怒中擇出。會好起來的。你對鏡子裏的那個女人說。
有活兒幹，總比沒活兒好吧。
九平米的石棉瓦房被一道布簾分隔。靠窗是縫紉機，鎖邊機。剪刀和直尺被案几上零落的碎布頭掩埋。連着蒸汽熨斗的大水壺坐落在門口的小爐子上，嘶嘶地吐着熱氣。挨牆的小牀露出隱約一角。
噠噠噠……噠噠噠，縫紉機不知疲倦的轉動中，你賺來一日三餐，併爲女兒添了漂亮的蛋糕裙。她抱着新擁有的油畫棒，興奮地在你面前跳。這一切使你陶醉，幸福原來可以如此簡單。
是女兒身上突襲的痱子讓你落了淚。大片大片的.殷紅抓心撓肺。賺到錢一定要買風扇。這念想不止一次在你的心裏堅定。但，唉。動動就要花錢呢，暗暗的夜裏，你澀澀地想。
好在手頭的活兒總也不斷。縫紉機噠噠噠地轉，每天零零星星總有進賬。很快就可以買到風扇了。你趴在縫紉機前，沉浸在這音樂般的韻律中。
寶寶過來了，她軟軟的小手柔柔地搭上你的脖子，熱熱的氣息癢着你的耳朵根兒。
媽媽，我們一起畫畫好嗎？
你仰頭，擦汗，微笑。伸手將案几上的油畫棒拿給她。
寶寶乖，一忙完媽媽就陪你。縫紉機轉得更歡了，你似乎和縫紉機融爲一體。
杵了會兒，寶寶終是抱着油畫棒走開了。
媽媽，你看！
她再次站到你面前時，你正埋頭處理縫紉機跳線問題。折騰許久，依然不能解決，你急的滿頭大汗。
仰起臉，小傢伙兒高舉着塗滿油彩的紙張伸到你眼前，粉嫩的小臉蛋上滿是歡喜。
你瞄了那紙張，故作驚訝。哎呀，寶貝兒，你畫的真是太漂亮了！
那可以貼在你這兒的玻璃上嗎？小傢伙兒洋洋得意。
當然啦！媽媽喜歡這朵黃花呢。
一下子，寶寶的臉耷拉下來，說是不貼了。過了會兒，你才發現是又重新去畫了。她半跪在牀邊，胖嘟嘟的小手攥着油畫棒，一個勁地塗啊塗。
沒一會兒呢，新的一張又拿過來了。可是，那畫若是沒有提示，還真不好猜出畫得是什麼。寶寶因此漲紅了臉，急得想哭。
你也是審視好久了，才遲疑地說，寶寶畫得黃花比剛纔的好看多了。
沒想到，小傢伙兒又不貼了，嘟着嘴，滿臉不高興。
於是，你又仔細地看了好久，恍然大悟。哦，是向日葵。天啊，真好看，寶寶會畫向日葵了！
小傢伙接過畫，一聲不吭地返回牀邊。你忙嘛，也就沒有去細究。
整個下午，時間就這樣過得飛快。儘管你不停地稱讚寶寶，可小傢伙兒卻一直高興不起來。
這一次把畫拿來時，寶寶幾乎是噙着淚問。
媽媽……難道，你不覺得熱嗎？
你愣了下，瞅瞅那張紙，這才明白過來。可不是麼，紙張上混沌的輪廓，不就是飛速旋轉的扇葉麼？
一定是看到滿頭大汗的你，這纔想起畫的。你的心裏漾起一波接一波的暖流，死死咬着嘴脣，免得淚水流下來。
可是——
那不就是向日葵麼。抿着嘴，你壞壞地笑。
小傢伙兒急得直跺腳，是電扇！
向日葵。你繼續逗她。
電扇！小傢伙不明就裏，和你爭。
向日葵！你提高了聲調。
電扇！哈，他漲紅着小臉，調子也跟着你提升。
你眨了眨眼睛，語速再次加快，電扇！
向日葵！小傢伙兒緊跟着不假思索。
你笑得前仰後附，半晌才反應過來的她，卻在你的笑聲裏委屈地哭了。
媽媽壞！媽媽壞！那滑落臉蛋的淚水晶瑩剔透。可人的小模樣兒，不就像一株剛經過雨露的小向日葵麼。
這麼多呢，數着一張張妖嬈的黃，你的心舒展，再舒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