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燈裏的情懷散文

在我的心中,有一盞精緻的煤油燈,在歲月的深處,永遠散發着質樸的光輝……

煤油燈裏的情懷散文

上世紀八十年代,我正讀九年級,處於人生的花季,也是青春少女情竇初開的年齡。

那時,農村剛用上電,由於負荷過重,忽然停電是常事。所以,家家戶戶備用的煤油燈,便派上了用場。

按理說,我一個上學的小姑娘,本應該將全部的心思用在學習上。會考即將來臨,就像去年的六姐一樣,每天啃着書本,沉着應戰纔是份內之事,而我卻突然精神有些恍惚。那段時間裏,竟然一門心思去關注起這煤油燈的事情來。現在想來,都是因爲我的一顆懵懂的心,讓我有些魂不守舍。

九年級的時候,有一天清晨集合時,突然發現一位戴着眼鏡、五官俊朗、高高瘦瘦、小麥膚色的大男孩與我擦肩而過。他身穿一件米色的風衣,領子高高地豎着,那文質彬彬而又冷傲的模樣一下子吸引了我。我的一顆少女的心,便情不自禁地怦然心動了起來。

後來,在聆聽校長講話時,發現那位大男孩竟然站了在教師之列。與其他諸多老師的形象相比,他的相貌與氣質可謂風度翩翩、卓爾不羣,不禁讓我多看了幾眼。

再後來,他被安排到了我們的班級,成爲了我的英語代課老師。

記得他剛到我們班教學時,班裏一些調皮的男生並不買他的帳。也許是欺負他是代課老師的身份,也許是覺得他比自己大不了幾歲,憑什麼要服他管教。所以,男孩子們總是趁他轉身時做些小動作,或者吹吹口哨。這位袁老師性情很好,不慍不火,常常沉默地面對這一切。大家都知道,那件風衣的背後、高高的領子下面,有着一顆隱忍不發的心。待三、五分鐘的沉默後,袁老師側轉身來,一切又復歸平靜。正是他的這一份份寬容,制止了班上一次次的騷動。以後,凡是屬於他的課堂,便再無調皮搗蛋者,秩序相當好。

袁老師雖是一名代課老師,但他留給我的印象卻是不卑不亢、積極樂觀的。他的英語教學方法與衆不同,教學理念也是常常打破其他老師的常規。所以,他接手下來的班級的英語水平經過一段時間後,較之從前有了明顯的提高。

有段時間,我住在同一所學校任教的四姐家裏。晚飯後,常常看見袁老師與其他幾位老師打乒乓球。他精湛的球藝,常常贏得圍觀的師生們陣陣的喝彩。而他總是沉着冷靜、不言不語,卻是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我默默地關注着他的一舉一動,他的每一個嫺熟而瀟灑的動作,我都記在了心頭。有時候,彷彿覺得他就是我的一位分別甚久的同學,而非我的老師。

當乒乓球運動結束後,沒多久,便看見他頭髮溼漉漉的樣子,換上了一身乾淨休閒的衣裳,腋下夾着一本卷着的書,閒雲野鶴般地獨自散步去了。

我對他的一切的心思,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那時候才明白少女的心思有多細膩,少女的嘴才叫守口如瓶,也因此苦了我一顆幼稚的心。

記得那時,每天最期待有他的課。如果沒有,就覺得時間怎麼這麼漫長呀,便常常查看課程安排表,真希望那上面滿滿的都是英語課。可真是英語課,他來了我又膽怯了,一顆心像小鹿一樣上上下下惴惴不安起來。我喜歡看他文弱書生的模樣,看他冷峻不羈的神態。喜歡聽他朗讀一個一個的單詞和一段一段的英文,但我又怕看見他的眼睛,因爲每次看他時,發現他也在看我,所以我會及時地躲避他鏡片下面的眼神,害怕他發現我喜歡他的這一祕密。

一節課很快就結束了,他夾着講義,一件米色的風衣隨之翩然地離開了我的視野,讓我陡生無限的失落和惆悵。儘管這樣,我的英語成績在那段時間裏卻出奇的好。我想,一是因爲他的教學的確有方,二是因爲某種力量催生的結果吧。

有時候,我會和班上的另一位女同學彭去爲袁老師收集同學們的英語作業本。這是他晚上要批閱的內容,我很開心地接到這個任務。當我和彭同學各自捧着一大摞作業本輕輕叩開袁老師的房門時,見他慌慌張張地將房間裏的一盆髒衣服往牀底下塞,我和彭同學都忍俊不禁,小聲地“嗤嗤”笑了起來。

仔細看看他的房間,很簡陋。一間房一分爲二,外面的一間是廚房,放着一張圓形的餐桌、一把椅子。裏面的一間是臥室,臥室裏擺放着一張辦公桌、一個衣櫃和一張單人牀。儘管我住的四姐家就在袁老師的一棟樓上,但與四姐家的各種擺設相比,忽然感覺袁老師一個人在這裏工作和生活真是不易,他一個人的生活該是多麼的孤單。聽四姐說,他的家境不好,大學聯考落第後,家裏供不起他復讀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所以他便到這裏當了一名代課老師。那時,我忽然對他心生愛憐之情,可憐一介落魄書生!

我與彭同學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坐在那兒看袁老師爲我們批改作業。我們倆屏住呼吸,袁老師也好像有些緊張侷促的樣子。待他給我們批完後,看着我倆的成績還算不錯,我們微笑着,欠起身一溜煙跑出了袁老師的房門。直到跑了很遠,我的心還在“怦怦”地跳個不停。

後來,我也會一個人去送同學們的作業本。袁老師總是禮貌地給我讓座,我什麼也不說,就坐在他的旁邊,靜靜地看着他批閱作業。我喜歡看他低頭做事的樣子,認真嚴謹。他有時候會擡起頭來看看我笑一笑,眼神裏充滿溫情。但他真的算得上是一位正人君子,在我們獨處時,他顯得是那麼的單純和有涵養,從來沒有對我有過任何非分之舉。我喜歡他乾淨的外表下面有着一顆純潔的心。

有一個週末我回了老家。下午時分,大人們都上山幹農活去了。偌大的院子裏只留下了我一人,照看着蹣跚學步的侄子。忽然,一陣兇猛的犬吠聲打破了院子裏的寂靜,待我出去查看時,發現外面的田埂上行着兩個人。仔細一看,走在前面的是鄰村的大男孩同班同學陳,跟在陳後面的是我再熟悉不過的身影——一身着米色風衣的袁老師。他們倆怎麼到這兒來了?我萬分驚訝。但見陳同學肩上扛着一個碩大的撈魚的竹製漁具,袁老師手上則拎着一個裝魚的竹簍。這師生二人倒是閒情逸趣,利用週末出來撈魚,可怎麼就打我門前經過呢?我不好意思地與他們打招呼,滿臉羞澀地往回走,忍不住又好奇地回頭看了一看。只見陳同學一臉神祕,一副笑嘻嘻的表情。再看看袁老師,他朝我微微一笑,溫文爾雅地向我揮了揮手。我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情,立刻折返身子,回到了屋裏。

他們倆這麼無意的一轉悠,卻讓我的心折磨了許久。彷彿陳同學的漁具撈上了我這尾閒散的小魚,又被袁老師裝進了他手提的竹簍裏。我有一些心慌意亂,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麼。

是夜,夜幕慢慢降臨我所在的小山村。大人們都收工回了家,家家戶戶一如往常一樣,做晚飯備豬食,孩子們則看書學習,各忙各的。忽然,只見明晃晃的電燈閃了幾下,即刻就停了電。頃刻間伸手不見五指,四周一片漆黑,就趕緊去尋找煤油燈。本來和我在一起的六姐,此刻也被媽媽叫去尋找煤油燈了。我一個人正處在黑暗中,心裏十分緊張和害怕。

正在此時,只聽得院頭二伯家的狗一聲緊似一聲地叫了起來,咆哮得厲害,好像村子裏來了一大幫不速之客,要襲擊本村一樣。本就停電,加之犬吠聲急,越發地增加了恐怖氣氛。從兇惡的犬吠聲中,我清楚地聽到了幾聲似是擊掌的聲音。從聲音的來源判斷,應該是來自後山。後山?拍手?會是誰?我正滿腦子疑問和驚恐,忽然又從犬吠聲中傳來一聲清亮、短促的口哨聲。我一下子想到了一個人,是“他”。我既驚喜又慌張,既慌張又害怕,既害怕又甜蜜。我想,是他也想念我了。白天,他和陳同學的出現,原來是投石問路。可是,他在後山上。我家房屋的後山,山高路險,海拔也有好幾百米呀,這黑燈瞎火的,我怎麼去見他?我快速地躲閃在一個角落裏,心裏無比得緊張和矛盾。

二伯家的狗真是一條忠實的狗。它的狂吠,引來了臨近院落裏的同伴們一起加油助威,整個村子便一下子沸騰了起來,沉浸在此起彼伏的犬吠聲中。我怕這驚魂的狗叫聲會帶來村裏人的不安,我怕村裏人的不安會去追查狗叫的原因,我怕大人們會揪住山上的“他”,當小偷一樣痛打。慌亂的`心什麼也不想了,我要立刻去見他,讓他別再發出任何的聲音,讓狗叫聲迅速停止,讓大人們打消疑慮。

只聽見六姐懶懶地叫了幾聲我的小名,叫我回家吃晚飯,原來六姐以爲這時我去二伯家串門了。我什麼也不顧,急匆匆地往後山上爬去。我家的後山分三級,下面一級是一片空曠的竹林,中間一級是半山腰,半山腰上住着一戶人家。從那戶人家房側小路上攀登,最上面一級纔是山頂。山頂相當開闊,上面都是村裏人大片土地,還有幾塊平整、光禿禿的巨石。秋收時分,那些巨石便供左鄰右舍的人們晾曬穀物所用。我想,此時,他一定就在山頂上等着我吧。

藉着從家裏窗戶裏散發出來的一點點微弱的煤油燈光,和熟悉的記憶,我小心而焦急地摸索着前行。很快,就來到了偌大的竹林。夜黑風高,竹葉沙沙作響,令人毛骨悚然。我攀登上第二級臺階,這第二級臺階可是到達半山腰的唯一捷徑。這條小路並不叫路,是一個由許多石塊搭成的狹窄的石梯子,幾乎呈八、九十度,近乎直角狀。平時,我和媽媽、姐姐揹着糧食上下山去晾曬,這段“路”常常令我們膽顫心驚。每走一步,都形同爬天梯,我們常常是手拉着手才能夠上去的。今晚,要我獨自一人攀登這幾十級石階,真是困難重重啊!但無論如何,我也要趕上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我定了定神,摒棄了膽怯,收起了斯文,費勁地將身子往上面挪。一步,兩步,十步,二十步。最後的幾梯,我付出了九牛二虎之力,還是難以逾越。我快支撐不住了,彷彿整個身子懸在半空中,就要掉下萬丈深淵似的。忽然,感覺一雙有力的大手將我的手緊緊地攥住了。原來,是“他”來接應我了。我的手似乎有種觸電的感覺,這是我平生第一次與異性的肌膚之親,儘管有些難爲情,但此時,已無暇顧及這些。在他的幫助下,我終於爬了上去。

此刻,才意識到山下的狗叫聲沒有了。半山腰的那戶人家也是安安靜靜的,我不由得長舒一口氣。夜太黑,看不清他的臉,但我能夠感覺到他的一雙手好溫暖。我們什麼也沒有說,他敞開風衣一把將我攬進他的懷裏,我深深地依偎在他的懷裏,清楚地聽到了他的心“咚、咚、咚”地跳個不停。那一刻,我忘記了恐懼,忘記了羞澀,只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懷抱多麼溫暖,他的呼吸多麼急促。他就這樣緊緊地摟着我,似乎空氣凝固了、時間停止了,一切都與我們毫無關係。片刻,一聲犬吠驚醒了我,我匆匆地逃離胃他的懷抱,催促他快快離開這個危險的境地,他依依不捨地和我道別。臨走時,小聲地囑咐我:“下山一定要小心。”於是,我們各自回了家,完成了一次短暫而險象環生的“約會”。

那晚的相見,如一場夢,讓我在後來的回憶中,深感人生初始情感的奇妙和珍貴。後來,我中學畢業了,與袁老師的“感情”並未發展下去。一盞煤油燈,記錄了我對他的點滴關愛,和我做爲少女細膩多情的一份苦澀而美好的回憶。

從此,家裏一停電,我便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他。想到停電的夜晚,夜深人靜時,他還要秉燭爲學生們批改作業。蠟燭也有賣斷貨的時候,用蠟燭還有一定的不安全隱患。我便央求二伯家的八哥爲我製作了一盞煤油燈,我要送給“他”。二伯家的八哥比我大八歲,會一門做鐵活的手藝。比如製作鐵桶、鐵盆之類的日常用品,這是他農閒時掙錢的絕活。我在家裏挑選了一個深色、半透明大小適中的玻璃瓶,監督八哥選了他最好的鐵皮材料,親眼看見他一步一步用攝子製作成了一盞精緻的煤油燈。八哥悄悄地問我:“送給誰呢,這麼在乎?”我莞爾一笑,回答八哥:“當然是給自己囉!”八哥不信,狡黠的眼光,好像要看穿我的心思一般。

回到家裏,我學着媽媽的樣子,按照煤油燈上鐵管口徑的大小,捻了一條粗細長短適中的白色線條,算作燈芯。煤油燈的製作大功告成,我無比愉悅。這小巧別緻的煤油燈,雖普普通通,但在我的眼裏,卻非同尋常。

我將它放在我的牀頭上,再放在手心裏,細細地觀看着。注入煤油,擦亮火柴,看見閃爍着一束束溫馨的火苗。這絲絲的火苗,如同我的心一樣,跳跳躍躍的。我還看見“他”在這束斑斕的火苗下,認真地爲我和同學們批改着英語作業,彷彿他累了倦了。又彷彿看見他擡起頭來,脈脈含情地注視着我。他頎長的身影、小麥色的肌膚,還有米色的風衣和那深情的擁抱……關於他的一切,都在這束火苗裏,朦朦朧朧而又清晰可見。後來,我盯着那盞燈,不知不覺便睡着了。

翌日,上學時,我不知如何將這份禮物送給他。只記得,我悄然地繞過了學校的教學樓,來到了他的宿舍後窗外,輕輕地將這盞煤油燈從開着的窗戶裏放了進去,放在了窗戶下面的辦公桌上。我不想讓他知道,那是我送給他的禮物,我只想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

未料,這盞煤油燈永遠地定格成了我生命中的一段回憶。也許,於他的生活中,早已忘記了那盞來路不明的煤油燈,和我這樣一個他所教過的傻乎乎的女孩兒。

不久後,我的中學生涯結束了,未能再續學業,懷揣着一份遺憾、一份理想,離開了學校,一個人走上了漫長的人生道路。

我和袁老師就像兩朵浮萍,從此飄蕩在了社會的大海洋中,再無交集,音訊渺茫。時光,已然過去了近三十個春秋。不知他,此時在何處?此生,是否安好?

初戀,是散落於歲月深處的一粒珍珠,其華灼灼,但拾掇不起。

初戀,是懸掛於生命樹上的一枚青果,其味澀澀,卻思之甘甜。

那盞普普通通的煤油燈,那份纖塵不染的情愫,我都深深地珍藏在自己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