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兒散文

時間過的好快啊,再有幾天就是春節了,我的心裏面沒有了往日盼年的熱望,有的只是對於親人的思念。

玉兒散文

我從箱子裏拿出了那件羽絨服。這是去年,我侄子玉兒送我的新年禮物,一件長款羽絨服。高端大氣的樣式,淺灰的顏色,正好適合我這個年齡段。

我穿着它在穿衣鏡前照了又照。衣服的長短剛好到膝蓋下面,配上我的高筒靴,顯得我是那樣的年輕漂亮。我仔細地凝視着鏡子中的自己,看着看着,淚水盈滿了眼眶。在濛濛淚光中,我的思緒被拉回到二十多年前的一個夏天……

那個夏天很熱,雨水也多。雨下了三天三夜了,下倒了很多農人的院牆,沖壞了好多鄉路,還沒有停的意思。

山溝溝裏的幾戶人家的人,只好躲在屋裏度日。這樣的日子是沉悶的,人的心是焦躁的。就是這樣的天氣裏,玉兒的父母因爲一件小事吵架了。他父親生氣衝進雨中走了,他母親抱着玉兒在屋裏哭。再後來,他母親喝了農藥。趕回來的父親,用馬車送妻子去醫院救治。因爲路泥濘太滑,車走不快。玉兒的父親把鞭子都打斷了,馬幾次撲倒在地,拼命地拉車,可最終玉兒的母親還是沒到醫院就離去了,玉兒八個月成了沒媽的孩子。

我一直站在路口等他的母親回來,因爲玉兒在我懷裏,用小手指着路口,身子向前傾着,口裏喊着,媽媽,媽媽,我只好抱着他去路上等着。

可我等到的是愛人趕着的車,車上躺着兩個人,一個是玉兒死去的母親,一個是因爲悲傷過度昏厥的父親。再後來,就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整個山溝溝裏,都是悲痛欲絕的嗚嗚聲。我抱着玉兒,撲在她母親身上,哭得死去活來。

弟妹太年輕了,纔剛剛二十一歲。我曾經以爲她只是嚇唬嚇唬玉兒的爸爸,不可能真喝了農藥。大家說,下雨天,屈死的冤魂附體了,她拿着藥的時候沒喝,是那個屈死的鬼用手給她灌進去的。我聽了感覺特別詭異和恐怖。

出葬的那天,雨依舊下着,老天爺也許心疼弟妹了,哭得沒完沒了,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小叔子拔掉輸液針,腳步踉蹌着從我婆婆懷裏搶走了玉兒,爺倆扛着靈幡,去送親人。

我爲親友們做飯,手顫抖地拿不住勺子,眼淚都掉進了鍋裏。我忙裏偷閒跑出院外看到的正好是那一幕,八個月的孩子送他母親,雨水淋溼了他的小臉蛋,他還在笑。送葬人的哭聲把我的心被撕成了碎片,扔進了雨裏,被無數雙腳踩得生疼生疼的。

在以後的日子裏,失去母親的玉兒和奶奶一起生活,我們住在一個大院裏。我一有時間,就去哄玉兒,甚至於有想抱養他的念頭,可四小叔失去了妻子,捨不得把兒子送給我。玉兒皮膚特別白,像他母親,穿着她母親織的毛衣,戴着西瓜皮的地主帽子,後面還有個假辮子,特別可愛。我總是看見他的衣服髒了就給他洗洗,有好吃的就把他抱過來吃。

在他五歲那年,過春節的時候。我在包年夜餃子,他和我女兒丹丹在身邊玩,我給姐弟倆一人一個麪糰,兩個孩子玩得特別開心。他總是緊緊挨着我,看着我,然後把小嘴對着我的耳朵說,三娘,把三去掉行嗎?我一愣,馬上明白了,行啊!

娘,玉兒喊了一聲,撲進了我的懷裏。那一聲娘,把我的眼淚一下喊出來了,我忙背過身去擦掉了。吃過年夜飯,我又累又困,那個時候還沒有電視,我哄兩個孩子睡覺。我躺在被窩裏,伸開雙臂,一邊摟着丹丹,一邊摟着玉兒,給倆孩子講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年是個野獸,總是進村禍害人,大家爲了趕走它,就敲鑼打鼓放鞭炮,把年嚇跑了……

孩子們睡着了,我把玉兒抱進了愛人的被窩。我摟着丹丹進入了夢鄉。睡意朦朧中,我聽見有人在哭,打開燈一看,是玉兒坐在牆角哭呢。我忙問他怎麼了,他哭着說,你不是我娘嗎?爲啥不摟着我睡,就摟着姐姐睡。我明白了,把丹丹抱起,放進了愛人的被窩,把玉兒摟在被窩裏,玉兒在我懷裏,我能聽到他的心跳和呼吸聲,他的小手緊緊摟着我的脖子不肯鬆開,就怕我把他抱出去。那天晚上,因爲是年夜,我想家了,也想玉兒的母親,淚水打溼了枕巾。

玉兒七歲那年,遼寧又是一個大旱年景。面對現實的殘酷,我認爲女兒剛好讀一年級,不耽誤學業,決定走,離開這個地方回孃家去發展。愛人蹲在地頭,看着滿山乾枯倒地的玉米苗,猶豫不決,他看我一直掉眼淚,終於點了頭。

要走了,我把所有的能帶走的東西都打包,準備託運。玉兒一開始不知道怎麼回事,還幫助我幹活。後來從我和婆婆的對話中,明白我要走了,是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他就總是問我,娘,帶我走嗎?我能幹活,我能幹活……

我一直不做聲,不敢看他稚嫩的眼睛。我心裏面特別難過,我是去孃家,在過去就叫逃荒要飯,我根本不知道未來的日子是什麼樣的,我怎麼可能帶着玉兒走呀!

晚上,一家人嘮嗑嘮到很晚,我怕坐車累,就沒留玉兒在身邊睡,他奶奶硬是把他拉走了。我一夜沒有睡好,不知道醒了多少回。

爲了趕班車,天還沒亮,我早早地起來做飯。當我一腳跨出門口時,踩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上,我被嚇到了,大聲喊起來。當我拉燈看時,是玉兒,蜷縮在竈坑那睡着了,他的小臉上,被淚水抹成了小花貓。我趕忙把他抱起來放在炕上,眼淚洶涌而下。可憐的玉兒,趁他奶奶睡着時,悄悄來到我家,沒敢驚擾我們,在那睡着了。他纔多大啊!可我無能爲力呀!只能用淚水沖刷我內心的疼痛和愧疚。

我們三口人是順山路走着去坐班車的,玉兒一直緊緊地跟着我,被他奶奶分開後,嚎啕大哭。我強忍着不回頭,一口氣走到山頂上。站在山頂俯瞰,我的家就像被誰遺棄的一葉小舟,在羣山裏飄搖。房上站着婆婆、小姑、還有玉兒,幾個人在向我們頻頻擺手,耳畔分明傳來的是玉兒的哭喊聲,娘……娘!我再也忍受不了心裏面的悲傷,蹲在小路上大哭起來。

在孃家的那段日子,可以說是我一生中最爲幸福安逸的時光。有父母的疼愛,兄弟的呵護。再加上我和愛人都有了工作,雖然都是打工,可一年下來,我們手頭就有了存款。也許命中註定,我和這個山溝溝有緣。在丹丹國小畢業時,老家出了幾件大事。四小叔也許因爲年少喪妻,對生活失去了興趣,他打架砍人,進了監獄。遼寧朝陽地區,十年九旱,大哥爲了給上大學的兒子買樓攢錢,每天去河裏撈魚賣錢,因爲不知道水庫放水,被沖走了。兩位老人受不了這一連串的打擊,每天打電話叫我們回來。我和愛人把女兒留給了我母親照顧,踏上了回東北的火車。

我家住在山溝溝裏,交通不便,在一個大屯子下車,還需要再翻過幾座山,才能到家。

班車到站時,我才下車,一個幾乎和我一樣高的男孩子,就抱住了我的胳膊,他連聲說,三娘,可想死我了。我上下打量着他,我知道這個男孩子是玉兒。他長大了,長高了。當然也明白我不是他的娘,所以又把三字加了上去,叫我三娘了。一路上,玉兒一直抱着我的一隻胳膊,和我敘說着我離家這幾年的事情。也許在城裏不參加勞動的原因,也許因爲山太陡峭了,我走一段時間,就得找個樹蔭下休息休息。玉兒總是把他手裏拎的外套,給我鋪在地上,讓我坐上去。他說,三娘你變了,我哪變了?變的不像農村人,像城裏人。說着看了看我的燙髮。再變,我是你三孃的事實不能變,對吧?我笑了,玉兒也笑了。

在山溝溝裏的日子裏,多虧了玉兒的陪伴。女兒不在身邊,愛人經常出外打工。那個時候,我家裏只有二十五畝地,每年都特別旱,收入只在五千元上下浮動,日子過得特別苦。我的身體還好,採酸棗,蘑菇,打杏核賣錢。還養着雞和鵝。雞蛋和鵝蛋都捨不得吃,留着送禮賣錢,買點日常用品。

玉兒正在讀國中,他每天回來,就直奔我家,看看有什麼活計可幫助我。那會家裏吃水,是去山下的井裏挑。那個坡特別陡,我只能挑半桶水,累的氣喘吁吁的。他看見就搶過我的水桶,給我挑滿缸。星期天跟着我去山上拖柴禾,回來用斧子給我剁好,放在窗臺下。有一次,我看見他用斧子來回摩擦剁好的柴禾,挺納悶地問他,玉兒,你幹嘛呢?他說,這是刺槐,上面都是刺,我都給整沒了,怕你燒火時,紮了你的手,紮了可疼可疼了。我心裏一熱,忙拉過他的手來看,玉兒的手被刺槐針扎的都是口子,有的還有血在上面,我的眼淚一下溢滿了眼眶。晚上,玉兒給我作伴,他總是離我很近,習慣性地抱着我一隻胳膊入眠。我心裏已經把他當做了自己的兒子,對他特別的疼愛。有時候,有點相依爲命的感覺。

山溝溝裏的日子是單調乏味的。那時候還沒有電視,也沒有手機。我一個人真的是特別孤單無助。尤其是在下雨天,我好像被誰使了定身術,躲在一個角落,一動也不敢動。記得那是個星期天,我和玉兒在炕上玩撲克,外面突然狂風暴雨,電閃雷鳴。我扔下撲克,又坐在牆角,用雙手捂着耳朵。玉兒看我那樣笑了,三娘,有我你怕啥啊!正說着,一個劈雷鑽進了屋裏,”咔擦”一聲過後,電線就像一條火蛇,蹭蹭地來回飛舞,我驚魂未定時,感覺腳有點溼,一看水從牆縫滲進來了,慌忙跳到地上。我纔想起自己沒有修引水溝,雨水太多,纔會滲進屋裏。這個房子是過去的知青點,年久失修,太破舊了。玉兒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三娘有我哪,不要怕。他穿上水靴,雨衣,拿起鐵鍬就鑽進雨中去了。我也拿着鎬頭去幫忙,頂着雨清理了引水溝,雖然很累,可很快樂

日子就這樣的流逝着。玉兒的爸爸刑滿釋放,又娶妻生子。玉兒有了娘,有了弟弟,有了家。可他總是喜歡來我家。國中畢業後,玉兒給我說,三娘,我要去當兵,離開家……我心裏明白,那樣的家庭環境,玉兒心裏是委屈的,鬱悶的。孩子是想躲避,是想換個環境。

隨着時代的發展,家裏買了黑白電視,安了座機。玉兒在部隊時,每個星期天都給我打電話,我們一聊就聊好久好久。玉兒當了三年武警,復員後直接去撫順當了保安,他不願意回家。也許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吧。因爲他有自己的`家,我也無法過於參與。只是經常想念他,盼望着早日見到玉兒。

時間像生了翅膀,不經意間,春節就來到了。臘月二十八那天的深夜兩點,我和愛人被狗叫聲驚醒。愛人打開窗簾一看,有燈光在窗下一閃一閃的。他忙穿衣服出去,刺眼的燈光裏,一個帥小夥站在摩托車面前,衝屋裏的我擺手,三娘,我回來了。天呀!是玉兒,他騎摩托車從撫順回來的。我心裏面一熱,慌忙穿衣下地,幾步就竄出了門外,把玉兒的手緊緊攥住了。

雖然是深夜兩點,我還是給玉兒做了麪條,荷包六個雞蛋。我和愛人就那樣看着他吃。玉兒說他有一個星期的假期,都是平日裏和同事們換的,因爲太想家了,春運時期,車票難買,就騎摩托車往回走,路上走了好久好久。玉兒吃完飯,從他的背篼裏掏出一個大塑料袋,放到我面前說,三娘,這是我送給你的春節禮物。你穿上試試,合適嗎?我的禮物?我有點意外。我是個遠嫁女,在這個舉目無親的異鄉,從來不敢奢望,誰會送我一份春節禮物。

我有點不知所措了,推辭說,你還是送給你媽媽或者你奶奶吧,大過年的不要惹出氣來。我自有安排,你必須收下,從小到大,你對我最好,誰還沒個心……

玉兒23歲了,一米七八的個子,身材不胖不瘦。梳着寸頭,面色白皙,穿着時尚,整個一個大帥哥。青春逼人的好年紀,擋不住的光芒四射。站在那裏,還依稀感覺到軍人特有的氣質。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挨着我睡着了,還是抱着我的胳膊,倒是我有點拘謹,幾次想把胳膊抽出來,愛人說我。你真不懂事,孩子把你當他媽媽了,你就讓他抱着唄。

這個春節,因爲女兒也趕回來了,再加上玉兒,每天都熱鬧極了。玉兒有時間,就跑到我家裏來,和丹丹玩王者榮耀。他特意給我買了兩大串小彩燈,掛在屋裏一串,掛在院裏一串。把院子給我打掃的乾乾淨淨的。我望着他,情不自禁地說,我如果有個兒子該多好啊!玉兒笑了,放心吧,三娘,我就是你兒子,老了,我養你老。

鄉下的春節,有很多風俗習慣,比如請年茶。我們山溝溝裏說是一家人,實際上是三家人,婆婆家,我家,四小叔家。四小叔家住在山上,離我家有一里半地吧,因爲山坡特別陡,我很少去串門。只有家裏來客人時,逢年過節的時候,幾家人才會湊到一起聚聚。正月八年級,四小叔請客,不喜歡熱鬧的我,留下看家。可是玉兒發現我沒去,一路跑着來我家請我去吃飯。我不去,他一下就把我背起來,往山上走。路太難走了,玉兒累得呼呼喘,我讓他放我下來,他就不吭聲,就走,一直走到院子裏,才把我放下來了。吃飯的時候,挨着我坐着,把菜給我夾了滿滿一碗。

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美好的日子都是短暫的,轉瞬即逝。玉兒的假期滿了,他要走了。我對他戀戀不捨。可他再不是那隻在我羽翼下打盹的小鳥,他是一隻雄鷹,有屬於他自己的那片藍天,我又怎麼能拴住他的翅膀?

玉兒走了,思念是一種又苦又甜的味道。我時常把那件羽絨服拿出來看看,我捨不得穿,就那樣在鏡子面前照照,然後放在了箱子裏。

你又想玉兒了吧?愛人的高嗓門,打斷了我的回憶。是啊,要過春節了,不知道,今年玉兒能回來嗎?我還給他留着血腸,豆包啥啥的。我低聲說着,把羽絨服脫下來,裝進塑料袋,放進櫃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