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西南村散文

我以爲,我是早已忘記曾經的西南村了,是的,我真的這樣以爲。

遠去的西南村散文

西南村卻在,一直都在。在我的心底,在我深處的記憶裏。

太陽真好,草坪人真多。天上的風箏,像蝴蝶、像蜻蜓,雖然被束縛着,卻在努力的飛呀飛。恍惚中,我感覺自己變成了那隻蝴蝶、那隻蜻蜓,那個美麗的花風箏,而我的線頭,則被釘在西南村的村巷裏。

所謂的以爲,所謂的遺忘,終究是暫時的。風箏飛得再高,線頭畢竟不在自個身上啊。迅速地,我的腦海中出現了西南村的平面圖,有多少戶人家呢?我掰着指頭數了數,大概四十戶左右。我驚歎我的大腦,竟有如此神奇的重現功能。一切,都如黑白電影裏不時飄搖的慢鏡頭,搖搖擺擺着朝我的心海奔涌而來。

哦,我的西南村,我的遠去的西南村喲。你原來一直在,一直在呢!而我,怎麼會傻到以爲我早已從記憶裏將你刪除和抹殺了呢。

西南村是貧窮的。西南村裏有乞丐、有小偷。夜半時分,偷雞摸狗的、偷棉花苜蓿的,三三兩兩,極少間斷。

西南村是寂寥的。人們極少見到汽車,見到陌生人。有一回,村裏的秀蘭家裏來了位不速之客。據說,是從小將秀蘭送人了的她的親孃尋她來了。於是那幾天,秀蘭家分外熱鬧,人們都去她家串門。母親去串的時候,特意帶上了我,所以我的腦海裏,也就留下了那個坐在秀蘭炕頭的老太太的印象。

究竟是不是秀蘭的親孃呢?記不得了。

西南村是野蠻的。東鄰西舍、前屋後院,冷不丁的,常常就會吵起來。吵着吵着,還會扭打起來。男的和女的、女的和女的,老的和少的,都有可能是打鬧中的主角。於是勸架的、拉架的、議論的,村巷裏一下變得喧嚷起來。

說起吵架和扭打的理由,都是些雞毛蒜皮。比如爲了一隻雞、甚至一個雞蛋,人們都會惡語相向,不留情面。窮啊,吃不飽啊。所以一隻雞、一隻雞蛋的事兒,也就是天大的事兒,也就算不得雞毛蒜皮。

西南村的我,屁股後常年跟着一隻羊,但它卻並非我的寵物。牽着羊的我,總是皺着眉頭、嘴吹臉吊,心情大不好的時候,還會邊走邊摔摔打打,邊走邊嘟嘟囔囔:又讓我放羊,又讓我放羊!憑啥不讓姐姐哥哥去,憑啥整天盯着我。

這是真實的氣話,卻不敢在我的管理者面前說出來,於是就一人邊走邊說,算是排解和發泄。

有伯伯正在村巷忙活,只要碰到,總愛笑笑地打趣我:喲,放羊娃又去放羊呀。沒錯,我是個放羊娃。

放羊娃的頭髮稀稀拉拉,顏色是淡淡的黃色。村裏的大媽看見了,說:這女子將來有福,“黃毛女子坐金殿,黑毛女子臥豬圈”呢。

豬圈我知道,我家前院就有一個。其實,家家戶戶都有,豬的數量卻都不多,也就一兩頭,爲的是年關的時候,賣掉換回一些年貨。

母親太忙的時候,會吩咐我去餵豬。我喜歡餵豬勝過放羊。可是爲什麼沒人叫我“餵豬娃”呢?

餵豬是很愜意的,尤其是母豬剛生出來幾個小豬娃,看那些胖乎乎的豬娃娃,爲了吃飯哼哼唧唧着你擁我擠,拿着舀食瓢的我,則威風凜凜大權在握狀若女皇。

我喜歡那個喂那個,我偏心那個可以給它的面前多舀一勺,然後,看它一邊投入地吃着,一邊用哼唧表示着對我的欣賞和讚揚。

豬是美的。眼睛大,還是雙眼皮,就是衛生方面有些差。我雖愛豬,但讓我睡在豬圈裏,想來還是有些不美。

大媽說了,我是不必睡豬圈的。因爲我沒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頭髮,只有幾根稀稀拉拉的黃毛。不過大媽說的金殿,又是什麼呢?

我一頭霧水,萬分疑惑。問了,人們只是說,金殿是好地方,比豬圈好,至於具體怎麼個好,沒人能說清,畢竟,也沒人見過啊。就有一個大嬸,給了比較具體的回答,說,金殿啊,就是說你將來會呆在涼房底下,風吹不着,雨淋不着,不用像我們這樣,整天黑水汗流的種莊稼了。

慢慢的,我長大了。去了鎮上、縣上、省上讀書,屁股後面,終於不見了那頭羊,留在城裏的我,也似乎有了屬於自己的涼房。

燈紅酒綠、車來車往、熙熙攘攘的城市生活,衝擊着我的眼膜,也充塞了我的大腦,讓好長時間的我,徹底忘掉了生我養我的西南村。

也不能全怪我。因爲移民、因爲搬遷,因爲幾十年了,我確實已經從地理上遠離了它。西南村裏也不再有我的親人,所以,依稀甚至忘卻,似乎也正常。

記憶卻又頑皮,不按常理出牌。記憶還神通廣大,恍惚間就能讓一切還原。於是再次的,在記憶的牽領下,我回到了西南村,回到了曾經的大院,回到了我的童年、少年時代,回到了爺爺奶奶身邊。

分家了。這其實正常,家家戶戶都會分。

奶奶跟二爸一起過,他們有了一個西瓜,不大,但千真萬確,廚房裏有個西瓜。

姐姐和我從外面玩回來,發現二爸和奶奶廚房的門關上了。自然,這很罕見。姐姐爬在窗櫺上,偷偷朝裏面看,然後就狠狠着對我說:他們在“偷”吃西瓜。

其實,西瓜是他們的,算不得偷。但在姐姐想來,這西瓜裏無論如何該有她的份。如今,卻沒有,於是一個小小的西瓜,讓姐姐記了好多年。

姐姐說,奶奶不可能鎖門,二孃也是好脾氣,想來想去,都是二爸那個壞傢伙。多年以後,二爸的日子有些恓惶,哥哥姐姐們沒少幫忙,給錢給物,但偶爾生起氣來,就會想起久遠的以往。

二爸心性有些高。能寫會畫,能說會道。能吹會彈。也就有些文藝浪漫,然而他的愛情,總歸沒文藝起來。找了樸實憨厚的二孃,找了癡癡愛着他的二孃,但他似乎不夠愛,也就不知足、不滿意。

二孃愛笑,笑得憨厚可愛。我愛她的程度超過了二爸。那一年的那一天,聽說二孃死了,而且是喝了藥,我發自內心的難過,似乎覺得連我,也都虧欠了她。

才華這個東西,是好的。但世間有太多太多的.東西,遠比才華重要,比如說責任、擔當、真誠、善良、愛……

品行好的人,縱然沒有才華,也是可愛的,而沒有擔當和責任的人,縱是滿腹才華,也難以成爲一個大寫的人。

夜裏,我們的屋子着了火。去開會的母親,將房門從外面鎖了起來。失火的房裏,睡着她的兩個女兒。

多虧姐姐醒得早。姐姐一聲嚎啕。凜冽的北風裏,爺爺奶奶二爸三爸紛紛衝將過來,門被踹開,我和姐姐得救了。

孩子們個個像春天的麥苗,撒着歡兒地長,夜裏的父親開始睡不着。就着昏黃的煤油燈,父親開始畫圖了。當我在腦海中重現父親爲新屋繪製的圖紙時,我覺得我的父親,可能是一個被埋沒了的天生的繪畫人才。

圖紙變成現實,是一個複雜的過程。穿過快樂、辛酸和眼淚組成的河,圖紙總算變成了現實。

屋子在村外。最初這裏的住戶只有一家,於是也就很有些世外桃源的感覺。

門前本是個大坑,愚公移山後,成了一處美麗的獨立場院。場院兩頭,有兩個籃球杆,週末,二哥常吆喝來他的同學,一起打球,他是中鋒。

父親拿個小凳,坐在門前的廊檐下觀戰。他說他的兒子很厲害,我奇怪咋沒見他兒進球。他說你不懂,他是中鋒,於是我也就很快樂地,陪他一起看我其實壓根看不懂的籃球。

新房的視野可真開闊。映入眼簾的,有柳樹、楊樹、桃樹,還有綠油油的莊稼。油菜花開的時節,纔是美呢。讓今天的我想來。比陶淵明的家還美。

可惜,曾經的美,對如今的我來說,只能是存在於腦海中的虛無縹緲的海市蜃樓了,縱然我能鎖住記憶,卻無力鎖住太多的場景。

何況,要鎖住記憶,也並不那麼容易。時間,每天都在流淌,也每天都在抹殺啊。

說起來,老屋還在,可惜經過翻修的老屋,從前的痕跡已是零落。如果我想尋找,能找到的,大概也只有失望。

西南村已經遠去,遠去的腳步我無力阻擋。我想將它留下,我又怎能將它留下呢?是的,文字,只有文字。於是,也就有了上面的這些字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