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兩日遊經典美文

要是有人問我對蘇州的印象,我就乾脆回答他一個字:“美!”

姑蘇兩日遊經典美文

蘇州的美是古典的。哪怕一木一石,它也是那麼幽雅,那麼莊嚴。它一會兒叫你想起我們偉大的歷史,一會兒叫人溫習許多美麗的傳說。蘇州的美是含蓄的。要是不下一番尋索的功夫,你就別想領略它。

我就先從靈巖山和天平山說起吧。

汽車一早出發,飛馳在稻田中間。稻子很肥,已經發黃;大概因爲身子太重,都懶洋洋地躺在田裏。我正暗中慶幸這一帶的豐收,忽然迎面飄來了帆影。啊哈!這多奇怪。難道在稻田裏行船?車子拐兩個彎兒飛上一道高高的拱橋,這纔看到運河。大約在十多個世紀中間,這是一條血淚的河。爲了挖掘河牀,不知埋下幾萬人的白骨千萬人的血汗變成稻粟,變成金銀,變成綺羅綢緞,高高地堆在木船上。拉縴的是盛裝的青年。船上是曼妙的笙歌。宮娃的胭脂染紅了河水。血紅的水裏映出兩岸蔽天的旌旗。但是現在,它成了一條生產的河,一條歡樂的河了。你看,清清的水流里正有一個駕娘挺起胸脯,搖着雙槳來了。她的船和大大小小船隻一樣,正把糧食送到需要的地方去。

站在靈巖山跟前,並不覺得它有什麼出奇。不過是一具有樹的山丘罷了。沿着石級走上來。石級很寬,據說這是“御道”,是爲清明皇帝南巡修的。我走到山腰,站在“迎笑亭”前,回頭一看,不禁呆在那兒了。多麼美!眼下是一片松樹的海。沒有風,但是閉上眼睛,就能聽到一種颯颯的聲音,正如風平浪靜的時候,海水舐着沙灘的聲音一樣。深吸一口氣,就聞到松脂的清香。那無邊無際,暗綠中透出淡黃的,不是稻田麼?這兒那兒星星點點,樹叢中隱隱約約的,不是村落的茅舍麼?稻田和村落中間,有一條銀色的線。這是一道筆直的小河,它帶着忽明忽暗的倒影,向遠山的蒼茫流去那蒼蒼茫茫的地方,正是有名的太湖,天氣有些陰暗,遠處似乎有霧。可惜看不清太湖的面目,只見水色映着天色,天邊接着水邊,而在水天之間,有三點五點淡淡的,淡得快要看不見的漁舟的影子。傳說這道小河是爲西施到對面象山取得開鑿的。你怎能相信,這條滿懷青春的小河倒有兩千歲年紀。正如我跟前這座“迎笑亭”,一個四角方方的`房子,你怎能相信這就是詩人蘇東坡的遺蹟!可是如果周圍的美景把你迷得神魂顛倒,你是什麼都會相信的。

有兩尊石刻的西方接應佛,在半山裏含笑迎人。我正陪笑欣賞它們,不料做嚮導的農婦在旁大發詼諧。她說:“這是石匠擺在這兒做做廣告,沒啥道理。”我不禁哈哈大笑。石頭也有不同的命運。把它放在荒草野坡,人們就拿它插科打諢;把它放上蓮臺寶座,人們就向它頂禮膜拜。不見靈巖廟裏,三丈金身下邊,正有虔誠的老婦人,在薄團上合掌跪拜,把額頭低低地碰在地上。這種景象在北方很少見,在江南卻很不稀罕。這個靈巖寺高踞在山頂上,俯瞰着法煙迷離的蘇州城和煙波浩渺的太湖。大殿上,玲瓏的大長明燈高高地懸在半空,燈芯放出搖曳的光焰。紫色銅爐裏,檀香散出馥郁的煙氣。看來和尚花了不少心血,要保持一個華嚴的境界,一種空靈的氣氛。可是這境界,這氣氛,到底給人間的歡樂衝破了。遊客出出進進,指點着那跌坐入化的如來和那攢眉怒目的金剛。法力無邊的金剛,在人們心目中成爲藝術品了。

寺院的左邊,有一尊多寶佛塔。塔上磚零瓦斷,磚縫裏橫生出小樹。據說這是宋時遺物,六百多年了。這塔隨時有倒塌的危險,早已不放遊人靠近了。站在寺院外邊,遠望蘇州城,看不清它的輪廓,好象一幅翁翁濛濛的水墨山水,情致就在霧氣氤氳之中。寺院外邊有許多怪石,叫做石龜、石鼠、石髻、僧點頭。且莫笑古人巧立名目,這兒是誠則靈,只要你相信,你越看它就越象。

在這個多寶佛塔的對面,有一個小小的花園。嚮導婦說:這是西施遊玩和梳頭的地方。真叫人作嘔。爲什麼一定把這個粗俗的子和我們古代的美人兒連在一起?且慢,我們還是回到西施洞吧。這個石洞就在靈巖寺下。不管它毫無出奇的地方,我總還聽到一個美麗的傳說。戰國時候,吳王征服了越國,俘虜了越王勾踐。後來勾踐回國,蓄意報仇,每天睡在草上,咬一口豬苦膽,這樣磨練自己的意志。後來終於又滅了吳國。這個臣薪嘗膽的故事,大學都知道的。傳說這個石洞,就是當年勾踐被囚的地方。越王獲釋回國之後,吳王夫差挽着西施的手,來到這兒,向她誇口怎樣撲滅了越國,怎樣臣服了勾踐。西施是越國人,是勾踐特色來送給吳王的。當時聽了,心中愀然不樂,卻又不敢形於顏色,只是慘然一笑。這一笑倒有了意想不到的媚力。吳王以爲她喜歡這兒,就把石洞送給她了。此後西施天天到這兒懷念自己的家鄉。我們從前只知道西施有胃病,常常捧着心口,緊緊蹙起眉頭,所謂:“西子病心而美”,不料在民間的傳說中,她卻成了一個愛國者了。人民就是這樣,凡他所愛的,都要染上一點美麗的色彩

如果靈巖山常常讓我們記起遠古美人兒,天平山卻更多地叫我們懷念近古的民族英雄。這山距靈巖不過十餘里,景象卻是完全不同。你到天平,不必象在靈巖那兒,須步步深入,才能漸入佳境。這兒高樹參天,鬱郁蒼蒼的氣勢,一下子就抓住你的心。有很多楓葉樹,傳說爲范仲淹的後代種的。高飛在樹梢上的蒼鷹,也爲此地壯色不少。“士當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句范仲淹的名言,吐露出怎樣的胸懷!想他當年鎮守延安的時候,西夏不敢來犯,說:“小范老子胸中自有數萬甲兵。”這是何等氣魄!後世爲了紀念他,在山前立了一個高義園石坊。石坊的結構很簡樸,上面露冷蒼苔,眼見得年代久遠了。坊前一棵大楓樹插天直立,據說是文徵明種的,枝葉繁茂,蔦蘿攀附,足有四百年了。從這兒經過曲折的石橋,步入來燕榭。這兒有一間精舍,說是唐伯虎、文徵明、祝枝山的書房。唐生在蘇州,文、祝二人生在常州。三人過從甚密,湊在這兒寫詩文,大概可信的。憑窗而望,眼前是一池雕殘的荷花。已經是秋天,但是蟬聲不斷,彷彿要叫得盛夏常留人間。忽然聞到一陣桂花香,這是從上邊高義園飄來的。園裏有兩株高大的桂樹,枝上正有農民在採桂花。我們帶着桂香,入寤言堂,度聽鶯閣,越逍遙亭,過白雲塔,登上數十磴石級,爬上一線天。巨石削壁直立,中有裂縫,露出一線青天。必須略微側着身子,才能穿過去。迎面有飛來石、鸚鵡石,回顧又有五丈石,都是按照它們的形狀、姿態和大小取名的。這些名目本來不無意趣,可惜給無聊文人刻字題名,既杜絕了想象,又破壞了天工。我很快跳上了不規則的石級,沿路踩着叢生的茅竹和冬青,向上跑去山上有壘壘的巨石,或如猛禽,或如怪獸。我倒寧願站在它們跟前,隨意爲它們取些名目。這兒不象靈巖本色。前邊一帶起伏的山巒,鎖住了視線,望不見太湖,也望不見蘇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