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湖春行賞析

世間有一種美妙不過的事情,那就是天才詩人與奇妙山水的遇合。碧水青山本是大自然的傑作,但它就像養在深閨的處子,有待天才詩人去發現。天才詩人才高八斗,錦心繡腸,但他們涌泉般的才思必須找到一個最佳噴發口。前者一直在默默等待,後者也在苦苦尋覓。一旦他們相遇合,碧水青山將成爲激發詩人創作激情和靈感的絕好對象,而天才詩人也將以與世人不同的慧眼靈心和生花妙筆發現並生動傳神地描繪出它的絕世風姿。於是,作爲他們美滿結合的結晶,璀璨奪目的詩章誕生了。因此,天才詩人與奇妙山水的遇合,實在是山水的幸事,詩人的幸事,也是詩壇及後世讀者的幸事。

錢塘湖春行賞析

唐代著名詩人白居易與杭州著名的西湖之間,就曾有過這樣一段姻緣。穆宗長慶二年(822),因國事日非,朝中朋黨傾軋,屢次上書又不被理睬,正任中書舍人的白居易請求外任,被出爲杭州刺史。已值“知天命”之年的白居易不再是那個“唯歌生民病,願得天子知”的憤激的青年,他的人生態度多了一份恬淡、超然與從容,從而有了更適宜的心情靜觀世事、領略山水、品味人生。對於杭州,白居易並不陌生。青少年時代,因河南家鄉藩鎮戰亂不休,他曾南下投奔在杭州作縣尉的堂兄,在這裏生活過一段時間。這段早年時種下的情愫,使他對杭州除了嚮往之外,更多了一份親切感。三十多年過去了,西湖畔的一花一木都還風景如舊否?這一切無疑一直在令他夢魂縈牽。出刺杭州的任命,對他來說可謂正中下懷。他懷着極其輕鬆喜悅的心情赴任,途中就寫下了《暮江吟》(一道殘陽鋪水中)這樣的寫景佳制。到杭州後,他更是詩興大發,留下了一系列描繪這裏佳麗風光的不朽佳作,《錢塘湖春行》就是其中之一:

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雲腳低。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裏白沙堤。

此詩當作於長慶三年(823)春。白居易於上年年底到達杭州,大約有許多公務急需交接處理,加上西湖的冬景畢竟稍遜其它季節的景緻,所以白居易沒有留下游賞之作。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年的春天來臨,大自然纔剛剛吐露出些許春的消息,白居易就迫不及待地來到了西湖邊。

全詩第一句交待了詩人觀賞西湖的立足點,也是詩人此次“春行”的中國,爲以下整個畫面的展開確定了角度。“孤山”在西湖的裏湖與外湖之間,因與其它山不相連接,故名。據五代王讜《唐語林》卷六:“貞元(785—804)中,賈全爲杭州,於西湖造亭,爲‘賈公亭’。”白居易此次春行距賈全造亭不過二十餘年,“賈公亭”當還存在,但現在已難覓它的蹤跡。據白居易此詩,則賈公亭大致也在孤山的西北側,則白居易此行的中國大約在今裏西湖西岸的北山路中段。到過西湖的人都知道,這是觀賞西湖景緻的頗佳角度。從這裏人們的.視線可作扇面延伸,既能一目瞭然地看清裏西湖,又可透過白堤看到外西湖更開闊澹遠的湖面,有近有遠,虛實相參,西湖的美景可盡收眼中。

第二句是總寫。詩人來到湖邊,首先自然是放眼四望,以求對西湖此時的景象有一個完整把握。只見春水方生,湖面一改冬日的淺涸,變得滿滿蕩蕩,似蘊含着無限生機。“初平”不一定最滿,但意味着它方興未艾,還有一種繼續上漲的勢頭,這是比已達到穩定的飽和更能喚起觀賞者興奮之情的景象。因爲事物最美好的時光不一定是它達到盛滿狀態的時刻,而往往在於它蓬勃向上之時。雲腳低垂也正是春天特有的景象,它似乎隨時都有可能霈然作雨,催生萬物。總之,春天來了,大自然的一切都從冬眠中甦醒過來,都變得那麼活躍,那樣時刻滋生着變化。

更值得玩味的是詩人的筆法。無論是交待觀賞的立足點,還是總體描繪湖上景象,他都不是呆板地描敘。寫位置,他忽北忽西;寫景緻,他忽高忽低。左右變幻,上下呼應,跌宕多姿,隱約透露出詩人既興奮又閒暇、既深情又從容的觀賞心態,併爲全詩定下了輕鬆活潑的情感基調。

如果說首聯是長鏡頭似地總寫西湖的山寺雲水,那麼頷聯則是目光收回,進行局部特寫,着意刻劃早春西湖的花鳥。詩人仍然不作呆板靜止的描繪,而是換以疑問的語氣出之。寫早鶯爭樹,問“幾處”,可見不是處處;寫新燕啄泥,問“誰家”,可見不是家家。這不僅極有分寸地準確描繪了早春時節特有的景色,而且詩人自身那忽爲爭樹的早鶯所迷、忽而又爲掠過的燕子所吸引、完全沉浸在這一派鶯歌燕舞的早春景色中、時驚時疑、時喜時笑的姿態神情,也栩栩如生地展現在讀者目前。方東樹評此詩“象中有興,有人在,不比死句”(高步瀛《唐宋詩舉要》引),是深得此中三昧的。

頸聯兩句,詩人將目光再次稍稍推開,有似中距離的觀照,轉而重點寫早春西湖的花草。上聯中的鶯燕是靈巧飛動的,而詩人則基本不動,在那裏左顧右盼,四處打量。本聯中花草是靜止不動的,而詩人仍不肯作靜止的描寫。他反客爲主,讓自身動起來,走馬觀花,於是不動的花草也動了起來。不瞭解詩人與景物之間這一動與不動位置的變化,就不能理解花爲何是“亂花”,花怎能迷人眼;爲何是“淺草”來“沒”、“馬蹄”,而不是“馬蹄”踏“淺草”。其實花並不“亂”,也沒有有意來迷人眼,這只是詩人騎馬一路穿行而產生的主觀感覺。前四句畫面中的景物都是動的,但整個畫面本身沒有動。這一聯則畫面中的景物基本不動,而整個畫面快速切換,構成一種動靜交錯之致。同時,“漸欲”、“才能”與“初平”等相呼應,再次突出了早春景色的特點。

尾聯兩句,詩人將視線重新推向遠處的白沙堤和湖東,描繪西湖的總體輪廓,以與首聯相照應,使全詩的內容更加完足。如果說前六句都是實寫,那麼這兩句是虛寫;如果說前六句是景中含情,那麼這兩句是情中有景。詩人終於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悅依戀,坦言自己的“最愛”。同時,它也將讀者的目光引向一個更廣闊的境界,那裏堤痕隱約,綠樹掩映,一切是那樣的清麗,又帶着一層朦朧。讀者在欣賞前面各種景緻的基礎上,可以發揮自己的想象力,展開豐富的聯想。虛實相生,全詩的意境得到了拓展。

我們能夠分析的是此詩的技法,詩人也很可能或經過精心的謀篇佈局、或不假思索地運用了這些技法。但僅靠技法寫不出好詩。白居易對大自然的無比熱愛和不朽才思與西湖美麗風光的美滿結合,是作爲歌詠西湖最優美樂章之一的這首詩歌問世的根本原因。杭州西湖名聞天下,與衆多文人學士對她的動人讚美是分不開的。在這個行列中,我們忘不了白居易,也不會忘記這首《錢塘湖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