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苦寒行》翻譯賞析

  曹操《苦寒行》翻譯賞析

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羊腸阪詰屈②,車輪爲之摧。

曹操《苦寒行》翻譯賞析

樹木何蕭瑟,北風聲正悲。熊羆對我蹲,虎豹夾路啼。

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延頸長嘆息,遠行多所懷。

我心何怫鬱③,思欲一東歸。水深橋樑絕,中路正徘徊。

迷惑失故路,薄暮無宿棲。行行日已遠,人馬同時飢。

擔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悲彼《東山》④詩,悠悠令我哀。

【註釋】:

①《苦寒行》:屬漢樂府“相和歌·清調曲”,曹操借舊題寫時事,反映嚴寒時節在太行山中行軍的艱辛。②詰(jí)屈:盤旋曲折。③怫(fú)鬱:憂慮不安。④《東山》:《詩經·豳風》中的一篇,寫遠征士卒對故鄉的思念。

【翻譯】:

北征登上太行山,山高嶺峻多艱難!

羊腸阪路真崎嶇,一路顛簸車輪斷。

風吹樹木聲蕭蕭,北風呼嘯發悲號。

熊羆當路面對我蹲坐,虎豹夾道發威狂嚎叫。

溪谷荒涼人煙少,大雪紛紛漫天飄。

擡頭遠望長聲嘆息,長途跋涉思緒如潮。

我心鬱郁多麼愁悶,真想東歸返回故鄉。

水深橋斷難前進,大軍徘徊半路上。

行軍迷路失方向,傍晚還沒有住宿的地方。

走啊走啊日久遠,人疲馬乏又渴又飢。

擔着行囊邊走邊砍柴,鑿冰煮粥充飢腸。

想起那篇《東山》詩,深深觸動我的哀傷。

【創作背景】:

這首詩是建安十一年(206年)春,曹操親征高幹途中於鞍馬間作成的。高幹本是袁紹的外甥,又系其下屬任幷州牧。建安九年(公元204年)時,因懾於曹操的武力而歸降,次年又趁曹操北征烏桓之機,舉兵反叛盤踞壺關口。爲了平定北方,徹底剷除袁紹勢力,曹操帶着連年征戰的疲勞,冒着北方冬春凜冽的寒風,翻越巍峨險峻的太行山,又率師北上作戰。

【賞析】:

這是一篇反映漢末動亂中軍旅征戰生活的詩作。

詩一開頭就引出山勢高聳、道路紆曲的太行山區。“北上”二字,不僅表明了由鄴城(今河北省臨漳縣西)到壺關(今山西省長治市東南)的行軍走向,而且顯示出旆旌悠悠,銳不可當的軍容,以此籠罩全篇,氣勢逼人。緊接着文勢一頓,發出“艱哉”的喟嘆,先在心理土造成驚恐狀態,而後圍繞“艱”字寫景抒情。這就在佈局上避免了平鋪直敘。併爲下文創造出一個廣闊的空間和一種步履維艱的氣氛。

“北上太行山”,引出步履是怎樣的.維艱,“巍巍”疊用,展示出一座高聳入雲的大山,擋住去路,呈現出強烈的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覺。這是寫仰望。接下去寫平視:“羊腸阪詰屈。”阪曰“羊腸”,又以“詰屈”形容之,則狹窄而多盤旋之勢,歷歷在目。寫山寫坡,都是紀實,都是從正面落筆;“車輪爲之摧!”則是感慨,是烘托。筆法變化而又和諧統一,加強了具體感與真實性。再下去,筆分兩頭:一方面寫自然景色悽苦,一方面寫野獸當道,但又相互交錯,以突出行軍之艱險。寫自然景色,一則曰“樹木蕭瑟”,再則曰“北風聲悲”,三則曰“雪落霏霏”。通過“蕭瑟”“霏霏”,寫出了景色之陰暗、昏沉、淒涼;通過“聲悲”,將客觀的物和主觀的我融爲一體。寫野獸,則是“熊羆對我蹲,虎豹夾路啼”。這兩句都是寫途中多野獸,但上句從形態方面描繪。“蹲”者,熊羆襲人之狀也。“蹲”而“對我”,毛骨悚然。下句從聲音方面渲染。“啼”者,虎豹清悽之聲也。“啼”而“夾路”,倍感悲涼。詩人對陰森可怕的自然環境作了樸實的抒寫之後,又對荒涼冷落的社會環境作了深刻的描述。在那低窪近水處行軍,很少見到人的蹤影,天黑了,竟找不到宿棲之處,還得擔着行囊上山拾柴,拿着斧子鑿冰取水……。這情景寫得真切動人,感同身受。

曹操詩不以寫景稱著,但在寫景方面,卻有獨特而成功之處。這首詩的寫景就很成功。在詩人筆下,太行山之高,羊腸阪之阻,風雪之交加,樹木之搖落,熊羆之狀,虎豹之聲,莫不逼真逼肖。視覺上,在那兀立的怪石上,蕭瑟的樹林中,一羣羣熊羆,不是蹲在那兒,以攫取的目光逼視着行人;聽覺上,從那山路兩旁,伴隨着風吹雪飄,不是傳來了一陣陣虎豹的長嗚嗎……這首詩的寫景,就其描形、繪聲、着色之精湛而言,可與《觀滄海》中寫繁媲美。兩詩皆行軍途中所作,儘管背景、內容、感情、風格都不同:一是率師出征,一是凱旋歸來;一是寫冬之山景,一是繪秋之海景;一是反映出統帥關切士卒的赤子之心,一是表現了英雄吞吐宇宙之概;一是蒼涼悲壯,一是波瀾壯闊;但其成功一樣,可稱曹操詩寫景之雙璧。

這首詩不僅以寫景取勝,而且以抒情見長。這情是以真景真事爲基礎,因而不論是“嘆息”,還是“怫鬱”,也不論是“思東歸”,還是“悲《東山》",都真切動人。

首先是嘆行軍之艱險。在行軍路上,既有太行巍巍,羊腸詰屈,野獸逞強,風雪肆虐的險阻,又有“水深橋粱絕”,“迷惑失故路”,“薄暮無宿棲”,“人馬同時飢”的艱難,因而引起了詩人“東歸”之思。統帥的一言一行,都關係到士卒鬥志的高低,戰役的成敗。尤其是在開赴前線的路途中,即使艱難重重、險阻累累,作爲一個統帥,不能也不應流露出絲毫畏懼、退縮情緒,更不允許直言出來,渙散軍心,而詩人一反常規,直言不諱地說:“思欲一東歸。”從這種毫不掩飾的言語中,窺察到詩人性格的一個方面:坦率。陳祚明說:“孟德所傳諸篇,雖並屬擬古,然皆以寫己懷來……本無泛語,根在性情。”(《采菽堂古詩選》)鍾惺也說:“……如‘瞻彼洛城郭,微子爲哀傷’,‘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不戚年往,憂世不治’,亦是真心真話。”(《古詩歸》)這些評論,用於《苦寒行》,也都恰切。

其次是哀生靈之塗炭。這一點,儘管只在“溪谷少人民”一句中吐露出來,但從全詩字裏行間,都可以感受得到。“溪谷”,山谷有水處。吳淇說:“山居趁坳,澤居趁突。此山行而曰‘溪谷少人民’,則更無人民矣。”(《六朝選詩定論》)這話說得很對。深山區人民聚居的溪谷,尚且少人民,更何況其他地方。東漢末年,軍閥混戰,千村薜藶,萬戶蕭疏,其慘象,目不忍睹,耳不忍聞。但詩人未作更多的具體描述,而是選擇具有代表性的溪谷去寫,這就收到了舉一隅而以三隅反的藝術效果。“少”字精當。它與下文“薄暮無宿棲”的“無”,前後照應,相互補充,真實地反映了當時極其悽慘的社會現實。同時,也流露出詩人對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的災難人民的同情。這種感情,在《蒿里行》中傾吐得比較具體。他說:“鎧甲生蟣蝨,百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這幾句,是“溪谷少人民”最好的註腳。

再次是“悲彼《東山》詩”。這裏有兩層意思:《東山》,是《詩經》中名篇。寫一位跟隨周公東征三年獲得生還的兵士在歸途中的歌唱。全詩氣氛是悲涼的,色調是悽苦的,反映了戰爭給人民帶來深重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