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寒行》原文及翻譯賞析

《苦寒行》原文及翻譯賞析1

  原文:

《苦寒行》原文及翻譯賞析

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

羊腸阪詰屈,車輪爲之摧。

樹木何蕭瑟,北風聲正悲。

熊羆對我蹲,虎豹夾路啼。

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

延頸長嘆息,遠行多所懷。

我心何怫鬱,思欲一東歸。

水深橋樑絕,中路正徘徊。

迷惑失故路,薄暮無宿棲。

行行日已遠,人馬同時飢。

擔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

悲彼《東山》詩,悠悠使我哀。

譯文及註釋:

譯文

向北登上太行山,艱難呀,這山勢多麼的高聳。

山坡上的羊腸小道彎曲不平,車輪都因此而摧毀。

樹木多麼的蕭條冷清,北風正傳來悲傷的聲音。

巨熊盤踞在我們的前方,虎豹在路的兩旁咆哮着。

山谷中少有人居住,而且正下着大雪。

伸長脖子眺望時,不禁深深嘆氣,這次遠征,內心感觸很多。

我內心多麼的鬱抑不平,想要從這東邊回去。

深廣的水面上並沒有橋樑,路途中我們遲疑不前。

因爲困惑而迷失了原來的道路,接近天黑時,還找不到可以過夜的地方。

走着走着已經走了好長一段日子,人與馬也都餓了。

我們擔著行囊邊走邊撿取柴火,開鑿冰塊用來煮成稀飯。

想起詩經裏《東山》那首詩,讓我產生連綿不絕的哀傷。

註釋

(1)《苦寒行》:屬漢樂府“相和歌·清調曲”,曹操借舊題寫時事,反映嚴寒時節在太行山中行軍的艱辛。

(2)太行山:起於河南北部,向北經山西、河北邊境入河北北部。

(3)巍巍:高峻的樣子。

(4)羊腸阪(bǎn):地名,在壺關西南。阪,斜坡。

(5)詰(jí)屈:盤旋曲折。

(6)摧:折毀。

(7)蕭瑟:凋零。

(8)羆(pí):一種大熊。

(9)啼:號叫。

(10)溪谷:山中低而有水之地,山裏人多住於此。這裏是說,連溪谷也“少人民”,其它地方更沒有人了。

(11)霏(fēi)霏:雪下得大的樣子。

(12)延頸:伸長脖子,指眺望。

(13)怫(fú)鬱:憂慮不安。

(14)東歸:指返回故鄉。

(15)中路:中途。

(16)薄暮:傍晚。薄,迫近。

(17)擔囊:挑着行囊。

(18)斧:砍,用作動詞。

(19)糜:粥。

(20)《東山》:《詩經·豳風》中的一篇,寫遠征士卒對故鄉的思念。

賞析:

這是一篇反映漢末動亂中軍旅征戰生活的詩作。

詩一開頭就引出山勢高聳、道路紆曲的太行山區。“北上”二字,不僅表明了由鄴城(今河北省臨漳縣西)到壺關(今山西省長治市東南)的行軍走向,而且顯示出旆旌悠悠,銳不可當的軍容,以此籠罩全篇,氣勢逼人。緊接着文勢一頓,發出“艱哉”的喟嘆,先在心理土造成驚恐狀態,而後圍繞“艱”字寫景抒情。這就在佈局上避免了平鋪直敘。併爲下文創造出一個廣闊的空間和一種步履維艱的氣氛。

“北上太行山”,引出步履是怎樣的維艱,“巍巍”疊用,展示出一座高聳入雲的大山,擋住去路,呈現出強烈的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覺。這是寫仰望。接下去寫平視:“羊腸阪詰屈。”阪曰“羊腸”,又以“詰屈”形容之,則狹窄而多盤旋之勢,歷歷在目。寫山寫坡,都是紀實,都是從正面落筆;“車輪爲之摧!”則是感慨,是烘托。筆法變化而又和諧統一,加強了具體感與真實性。再下去,筆分兩頭:一方面寫自然景色悽苦,一方面寫野獸當道,但又相互交錯,以突出行軍之艱險。寫自然景色,一則曰“樹木蕭瑟”,再則曰“北風聲悲”,三則曰“雪落霏霏”。通過“蕭瑟”“霏霏”,寫出了景色之陰暗、昏沉、淒涼;通過“聲悲”,將客觀的物和主觀的我融爲一體。寫野獸,則是“熊羆對我蹲,虎豹夾路啼”。這兩句都是寫途中多野獸,但上句從形態方面描繪。“蹲”者,熊羆襲人之狀也。“蹲”而“對我”,毛骨悚然。下句從聲音方面渲染。“啼”者,虎豹清悽之聲也。“啼”而“夾路”,倍感悲涼。詩人對陰森可怕的自然環境作了樸實的抒寫之後,又對荒涼冷落的社會環境作了深刻的描述。在那低窪近水處行軍,很少見到人的蹤影,天黑了,竟找不到宿棲之處,還得擔着行囊上山拾柴,拿着斧子鑿冰取水……。這情景寫得真切動人,感同身受。

曹操詩不以寫景稱著,但在寫景方面,卻有獨特而成功之處。這首詩的寫景就很成功。在詩人筆下,太行山之高,羊腸阪之阻,風雪之交加,樹木之搖落,熊羆之狀,虎豹之聲,莫不逼真逼肖。視覺上,在那兀立的怪石上,蕭瑟的樹林中,一羣羣熊羆,不是蹲在那兒,以攫取的目光逼視着行人;聽覺上,從那山路兩旁,伴隨着風吹雪飄,不是傳來了一陣陣虎豹的長嗚嗎……這首詩的寫景,就其描形、繪聲、着色之精湛而言,可與《觀滄海》中寫繁媲美。兩詩皆行軍途中所作,儘管背景、內容、感情、風格都不同:一是率師出征,一是凱旋歸來;一是寫冬之山景,一是繪秋之海景;一是反映出統帥關切士卒的赤子之心,一是表現了英雄吞吐宇宙之概;一是蒼涼悲壯,一是波瀾壯闊;但其成功一樣,可稱曹操詩寫景之雙璧。

這首詩不僅以寫景取勝,而且以抒情見長。這情是以真景真事爲基礎,因而不論是“嘆息”,還是“怫鬱”,也不論是“思東歸”,還是“悲《東山》",都真切動人。

首先是嘆行軍之艱險。在行軍路上,既有太行巍巍,羊腸詰屈,野獸逞強,風雪肆虐的險阻,又有“水深橋粱絕”,“迷惑失故路”,“薄暮無宿棲”,“人馬同時飢”的艱難,因而引起了詩人“東歸”之思。統帥的一言一行,都關係到士卒鬥志的高低,戰役的成敗。尤其是在開赴前線的路途中,即使艱難重重、險阻累累,作爲一個統帥,不能也不應流露出絲毫畏懼、退縮情緒,更不允許直言出來,渙散軍心,而詩人一反常規,直言不諱地說:“思欲一東歸。”從這種毫不掩飾的言語中,窺察到詩人性格的一個方面:坦率。陳祚明說:“孟德所傳諸篇,雖並屬擬古,然皆以寫己懷來……本無泛語,根在性情。”(《采菽堂古詩選》)鍾惺也說:“……如‘瞻彼洛城郭,微子爲哀傷’,‘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不戚年往,憂世不治’,亦是真心真話。”(《古詩歸》)這些評論,用於《苦寒行》,也都恰切。

其次是哀生靈之塗炭。這一點,儘管只在“溪谷少人民”一句中吐露出來,但從全詩字裏行間,都可以感受得到。“溪谷”,山谷有水處。吳淇說:“山居趁坳,澤居趁突。此山行而曰‘溪谷少人民’,則更無人民矣。”(《六朝選詩定論》)這話說得很對。深山區人民聚居的溪谷,尚且少人民,更何況其他地方。東漢末年,軍閥混戰,千村薜藶,萬戶蕭疏,其慘象,目不忍睹,耳不忍聞。但詩人未作更多的具體描述,而是選擇具有代表性的谿谷去寫,這就收到了舉一隅而以三隅反的藝術效果。“少”字精當。它與下文“薄暮無宿棲”的“無”,前後照應,相互補充,真實地反映了當時極其悽慘的社會現實。同時,也流露出詩人對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的災難人民的同情。這種感情,在《蒿里行》中傾吐得比較具體。他說:“鎧甲生蟣蝨,百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這幾句,是“谿谷少人民”最好的註腳。

再次是“悲彼《東山》詩”。這裏有兩層意思:《東山》,是《詩經》中名篇。寫一位跟隨周公東征三年獲得生還的兵士在歸途中的歌唱。全詩氣氛是悲涼的,色調是悽苦的,反映了戰爭給人民帶來深重的災難,詩中“伊威在室,蠨蛸在戶。町疃鹿場,熠耀宵行”等句,與詩人徵高於途中所見略同,因而勾起了詩人對長期征戰不得歸家的士卒的深切關懷。另外,舊說《東山》是寫周公的。漢毛萇說:“《東山》,周公東征也。周公東征,三年而歸。勞歸,士大夫美之,故作是詩也。”(《詩序》)此處與“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短歌行》)聯繫起來看,顯然含有自比周公之意。作者曾經說過:“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這話非曹操莫能道出。他還以齊桓、晉文“奉事周室”自許,以“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自勵(《述志令》,見《魏志·武帝紀》裴注引《魏武故事》),而這裏又以周公自比,是其真情實意的再次表露。曹操削平羣雄、統一北方後,威震華夏,大權在握,廢獻帝、奪天下,如探囊取物,而曹操不爲,實屬難能可貴。

這首詩,如果只停留在抒寫行軍艱險、思欲東歸上,那就失之平平了。它高就高在詩人將自身征途之苦同士卒思歸之情、廣大人民倒懸之急融爲一體,將自己的理想抱負同周公事業聯繫起來,擴大了內涵,昇華了主題,因而具有強烈的感染力和巨大的生命力。

這是一首融敘事、寫景、抒情爲一體的詩篇,它記敘了曹操征討高斡的行軍之苦,抒發了詩人關懷士卒的體恤之情,反映了漢末建安年間干戈動亂的社會生活,其內容具有詩史性的文獻價值。詩篇在藝術表現方面,有其獨特的感人魅力。首先,結構謹嚴,章法有致。開篇敘事,繼之寫景,再做抒情,三者交替有序出現。所敘之事清晰瞭然,所寫之景形象生動,所抒之情深刻感人。其次,語言古樸直率,風格慷慨悲涼。全詩不見華彩藻飾之言,只用樸實常見之語,直言其悲涼之事,直抒其慷慨之情。

《苦寒行》原文及翻譯賞析2

北遊幽朔城。涼野多險難。

俯入窮谷底。仰陟高山盤。

凝冰結重磵。積雪被長巒。

陰雪興巖側。悲風鳴樹端。

不睹白日景。但聞寒鳥喧。

猛虎憑林嘯。玄猿臨岸嘆。

夕宿喬木下。慘愴恆鮮歡。

渴飲堅冰漿。飢待零露餐。

離思固已久。寤寐莫與言。

劇哉行役人。慊慊恆苦寒。

賞析

《苦寒行》在《樂府詩集》中屬《相和歌·清調曲》。《樂府解題》說:“晉樂奏魏武帝《北上篇》,備言冰雪溪谷之苦。其後或謂之《北上行》,蓋因武帝辭而擬之也。”原辭爲曹操所作,是公元206年(建安十一年)春正月北征高幹時寫,表現了行軍時的艱苦情況。陸機的這首詩即是對曹操原辭的模擬。全詩的主題是刻劃“行役人”,也即北征戰士在寒冷季節忍飢受凍、餐風露宿的悽苦景況,因此詩人的用筆着色都圍繞這一點而展開。

開篇兩句,是全詩的交待,有地點(幽朔)、時間(涼冬)以及所要描寫的重心(多險難),以下十四句就針對“險”和“難”二字進行鋪陳排比。北征戰士穿行於北方的山谷中,一會兒深入谷底,一會兒仰攀高峯,道路崎嶇不平,又凝結了厚厚的堅冰,積雪籠罩着起伏的山巒。山岩纏繞濃重的陰雲,陣陣寒風在樹林中穿越,發出淒厲的悲鳴。天色陰沉,不見日光,偶有幾聲寒鳥的哀叫以及野獸的吼聲。天色晚了,戰士們憑樹支帳而宿,渴飲堅冰,飢餐風露。更兼長年征戰在外,對故鄉親人的思念,綿綿無盡,卻又難通消息,對方是死是活都不得知,於是詩人充滿了同情地長嘆一聲:“劇哉行役人,慊慊恆苦寒。”結尾與開頭緊密地照應在一起。

這首詩比較鮮明地體現了陸機詩歌創作的特色。首先是對偶的使用。清代葉矯然說:“六朝排偶,始於士衡”。排偶不一定始於陸機,但陸機確於此最見特色。這首詩除了開首二句和結尾四句,中間部分幾全用對偶,顯示了陸機過人的才思。不過,陸機雖有意寫對偶,卻不十分板整,往往在輪廓上整對,而字與字之間並不講究。如“不睹白日景”兩句。明代何景明說:“陸詩體俳語不俳”,很得其實。所以雖全篇爲對,讀去並不覺很呆板,古樸之氣穿插其間,使詩歌具有一種感人的氣勢。其次,是賦法的採用。賦法就是鋪敘,鋪陳排比、羅列事物,這本是漢大賦的主要手法,陸機卻吸收來運用在詩歌裏,這樣就使詩歌獲得繁褥厚重和光采輝煌的效果。當時人說讀他的詩好像“玄圃積壓,莫非夜光”就是誇讚這一點。這首詩在開頭交待出“險”和“難”之後,即從俯、仰、聞、睹以及戰士們的飢渴、住宿等多方面進行鋪陳,欲說盡說透,不僅加深了讀者的印象,也增加了詩歌的容量。沈約《宋書·謝靈運傳論》說他的詩“縟旨星稠,繁文綺合”,蕭繹《金樓子·立言篇》說他“辭致側密,事語堅明。意匠有序,遺言無失。”劉勰《文心雕龍》說他“才欲窺深,辭務索廣。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可見這一種特色爲前人所公認並多有獎飾。第三,此詩還表現了陸機語言上的特色。陸機詩歌基本不用常語、口語、俗語,而大量使用書面辭彙、成辭等。將此詩與曹操的那首相比即可見出二者的區別。曹詩用了許多口語、散句、如“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延頸長嘆息,遠行多所懷。我心何怫鬱,思欲一東歸”。陸機此詩則用許多對偶代替,並且字詞也工於鍛鍊,如“凝冰”、“積雪”、“恆鮮歡”等等。曹詩有大量的虛字,陸詩則幾捨棄不用,而以實詞代之,文人化特色很鮮明。另外,陸機還善於鍛鍊動詞,以加強警動的效果。如“結”、“被”、“興”、“鳴”、“憑”、“臨”等。清人厲志說他“字字有力,語語欲飛”,雖略有誇張,也還是反映了陸詩的總體面貌的。

不過陸機有時過於側重技巧,而忽略了對詩情的疏通,尤其是他的一些擬古詩,本來的目的就是通過模擬以鍛鍊自己某一方面的技巧,因此對其餘就不顧及。如這首詩,“離思”應該是最易出詩情,也最應爲詩人全力把握的重點,但陸機卻僅以淡淡的兩句帶過,是很可惜的。

陸機對於詩歌的創作提供了豐富的經驗和法規,他加強了詩歌的文人化傾向,促進了詩歌向格律體的進展,他是由古詩向近體詩發展過程中的開啓者之一,因此,他應在中國文學史上佔有一席重要的地位。

《苦寒行》原文及翻譯賞析3

  苦寒行

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

羊腸阪詰屈,車輪爲之摧。

樹木何蕭瑟,北風聲正悲。

熊羆對我蹲,虎豹夾路啼。

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

延頸長嘆息,遠行多所懷。

我心何怫鬱,思欲一東歸。

水深橋樑絕,中路正徘徊。

迷惑失故路,薄暮無宿棲。

行行日已遠,人馬同時飢。

擔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

悲彼《東山》詩,悠悠使我哀。

古詩簡介

《苦寒行》是東漢末年軍事家、文學家曹操在征討高幹時作的一首樂府詩。詩中生動地描寫了艱苦和冰天雪地中的自然景象,流露了厭戰情緒,但主要反映了詩人不畏艱苦,積極向上,充滿勝利信心的奮發精神。這首詩前四句白描寫景,突出了登太行之艱險難行。第五至第十句用景物來烘托出詩人內心的淒涼、悲哀、驚懼、沉重和冷森森的壓抑之情。第十一至第十四句直接抒情:嘆息、憂鬱和思歸。第十五句到第二十四句,用白描敘述的表達方式寫出了行軍途中的生活艱苦之情形。全詩語言蒼涼悲壯,沉鬱渾厚。

翻譯/譯文

北征登上太行山,山高嶺峻多艱難!

羊腸阪路真崎嶇,一路顛簸車輪斷。

風吹樹木聲蕭蕭,北風呼嘯發悲號。

熊羆當路面對我蹲坐,虎豹夾道發威狂嚎叫。

溪谷荒涼人煙少,大雪紛紛漫天飄。

擡頭遠望長聲嘆息,長途跋涉思緒如潮。

我心鬱郁多麼愁悶,真想東歸返回故鄉。

水深橋斷難前進,大軍徘徊半路上。

行軍迷路失方向,傍晚還沒有住宿的地方。

走啊走啊日久遠,人疲馬乏又渴又飢。

擔着行囊邊走邊砍柴,鑿冰煮粥充飢腸。

想起那篇《東山》詩,深深觸動我的哀傷。

註釋

太行山:綿延于山西、河北、河南三省交界處的大山脈。

何:多麼。與下文“雪落何霏霏”之“何”意同。巍巍:高聳的樣子。

羊腸阪(bǎn):地名,在壺關(今山西長治縣東南)東南,以阪道盤旋彎曲如羊腸而得名。阪:斜坡。詰屈:曲折盤旋。

摧:毀壞、折斷。

羆(pí):熊的一種,又叫馬熊或人熊。

溪谷:山中低窪有水處。山中居民往往聚居溪谷,此處說“少人民”,言山中人煙稀少。

霏霏:雪下得很盛的樣子。

延頸:伸長脖子(遠眺)。

懷:懷戀,心事。

怫(fú)鬱:愁悶不安。

東歸:指歸故鄉譙郡。作者譙(今安徽亳縣)人,在太行之東,故云“一東歸”。

絕:斷。

中路:中途。

薄暮:黃昏。

擔囊:挑着行李。行取薪:邊走邊拾柴。

斧冰:以斧鑿冰取水。糜(mí):稀粥。

《東山》:《詩經》篇名。據毛序,本篇爲周公東征,戰士離鄉三年,在歸途中思念家鄉而作。

悠悠:憂思綿長的樣子。

賞析/鑑賞

這是一篇反映漢末動亂中軍旅征戰生活的詩作。

詩一開頭就引出山勢高聳、道路紆曲的太行山區。“北上”二字,不僅表明了由鄴城(今河北省臨漳縣西)到壺關(今山西省長治市東南)的行軍走向,而且顯示出旆旌悠悠,銳不可當的`軍容,以此籠罩全篇,氣勢逼人。緊接着文勢一頓,發出“艱哉”的喟嘆,先在心理土造成驚恐狀態,而後圍繞“艱”字寫景抒情。這就在佈局上避免了平鋪直敘。併爲下文創造出一個廣闊的空間和一種步履維艱的氣氛。

“北上太行山”,引出步履是怎樣的維艱,“巍巍”疊用,展示出一座高聳入雲的大山,擋住去路,呈現出強烈的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覺。這是寫仰望。接下去寫平視:“羊腸阪詰屈。”阪曰“羊腸”,又以“詰屈”形容之,則狹窄而多盤旋之勢,歷歷在目。寫山寫坡,都是紀實,都是從正面落筆;“車輪爲之摧!”則是感慨,是烘托。筆法變化而又和諧統一,加強了具體感與真實性。再下去,筆分兩頭:一方面寫自然景色悽苦,一方面寫野獸當道,但又相互交錯,以突出行軍之艱險。寫自然景色,一則曰“樹木蕭瑟”,再則曰“北風聲悲”,三則曰“雪落霏霏”。通過“蕭瑟”“霏霏”,寫出了景色之陰暗、昏沉、淒涼;通過“聲悲”,將客觀的物和主觀的我融爲一體。寫野獸,則是“熊羆對我蹲,虎豹夾路啼”。這兩句都是寫途中多野獸,但上句從形態方面描繪。“蹲”者,熊羆襲人之狀也。“蹲”而“對我”,毛骨悚然。下句從聲音方面渲染。“啼”者,虎豹清悽之聲也。“啼”而“夾路”,倍感悲涼。詩人對陰森可怕的自然環境作了樸實的抒寫之後,又對荒涼冷落的社會環境作了深刻的描述。在那低窪近水處行軍,很少見到人的蹤影,天黑了,竟找不到宿棲之處,還得擔着行囊上山拾柴,拿着斧子鑿冰取水……。這情景寫得真切動人,感同身受。

曹操詩不以寫景稱著,但在寫景方面,卻有獨特而成功之處。這首詩的寫景就很成功。在詩人筆下,太行山之高,羊腸阪之阻,風雪之交加,樹木之搖落,熊羆之狀,虎豹之聲,莫不逼真逼肖。視覺上,在那兀立的怪石上,蕭瑟的樹林中,一羣羣熊羆,不是蹲在那兒,以攫取的目光逼視着行人;聽覺上,從那山路兩旁,伴隨着風吹雪飄,不是傳來了一陣陣虎豹的長嗚嗎……這首詩的寫景,就其描形、繪聲、着色之精湛而言,可與《觀滄海》中寫繁媲美。兩詩皆行軍途中所作,儘管背景、內容、感情、風格都不同:一是率師出征,一是凱旋歸來;一是寫冬之山景,一是繪秋之海景;一是反映出統帥關切士卒的赤子之心,一是表現了英雄吞吐宇宙之概;一是蒼涼悲壯,一是波瀾壯闊;但其成功一樣,可稱曹操詩寫景之雙璧。

這首詩不僅以寫景取勝,而且以抒情見長。這情是以真景真事爲基礎,因而不論是“嘆息”,還是“怫鬱”,也不論是“思東歸”,還是“悲《東山》",都真切動人。

首先是嘆行軍之艱險。在行軍路上,既有太行巍巍,羊腸詰屈,野獸逞強,風雪肆虐的險阻,又有“水深橋粱絕”,“迷惑失故路”,“薄暮無宿棲”,“人馬同時飢”的艱難,因而引起了詩人“東歸”之思。統帥的一言一行,都關係到士卒鬥志的高低,戰役的成敗。尤其是在開赴前線的路途中,即使艱難重重、險阻累累,作爲一個統帥,不能也不應流露出絲毫畏懼、退縮情緒,更不允許直言出來,渙散軍心,而詩人一反常規,直言不諱地說:“思欲一東歸。”從這種毫不掩飾的言語中,窺察到詩人性格的一個方面:坦率。陳祚明說:“孟德所傳諸篇,雖並屬擬古,然皆以寫己懷來……本無泛語,根在性情。”(《采菽堂古詩選》)鍾惺也說:“……如‘瞻彼洛城郭,微子爲哀傷’,‘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不戚年往,憂世不治’,亦是真心真話。”(《古詩歸》)這些評論,用於《苦寒行》,也都恰切。

其次是哀生靈之塗炭。這一點,儘管只在“溪谷少人民”一句中吐露出來,但從全詩字裏行間,都可以感受得到。“溪谷”,山谷有水處。吳淇說:“山居趁坳,澤居趁突。此山行而曰‘溪谷少人民’,則更無人民矣。”(《六朝選詩定論》)這話說得很對。深山區人民聚居的溪谷,尚且少人民,更何況其他地方。東漢末年,軍閥混戰,千村薜藶,萬戶蕭疏,其慘象,目不忍睹,耳不忍聞。但詩人未作更多的具體描述,而是選擇具有代表性的谿谷去寫,這就收到了舉一隅而以三隅反的藝術效果。“少”字精當。它與下文“薄暮無宿棲”的“無”,前後照應,相互補充,真實地反映了當時極其悽慘的社會現實。同時,也流露出詩人對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的災難人民的同情。這種感情,在《蒿里行》中傾吐得比較具體。他說:“鎧甲生蟣蝨,百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這幾句,是“谿谷少人民”最好的註腳。

再次是“悲彼《東山》詩”。這裏有兩層意思:《東山》,是《詩經》中名篇。寫一位跟隨周公東征三年獲得生還的兵士在歸途中的歌唱。全詩氣氛是悲涼的,色調是悽苦的,反映了戰爭給人民帶來深重的災難,詩中“伊威在室,蠨蛸在戶。町疃鹿場,熠耀宵行”等句,與詩人徵高於途中所見略同,因而勾起了詩人對長期征戰不得歸家的士卒的深切關懷。另外,舊說《東山》是寫周公的。漢毛萇說:“《東山》,周公東征也。周公東征,三年而歸。勞歸,士大夫美之,故作是詩也。”(《詩序》)此處與“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短歌行》)聯繫起來看,顯然含有自比周公之意。作者曾經說過:“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這話非曹操莫能道出。他還以齊桓、晉文“奉事周室”自許,以“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自勵(《述志令》,見《魏志·武帝紀》裴注引《魏武故事》),而這裏又以周公自比,是其真情實意的再次表露。曹操削平羣雄、統一北方後,威震華夏,大權在握,廢獻帝、奪天下,如探囊取物,而曹操不爲,實屬難能可貴。

這首詩,如果只停留在抒寫行軍艱險、思欲東歸上,那就失之平平了。它高就高在詩人將自身征途之苦同士卒思歸之情、廣大人民倒懸之急融爲一體,將自己的理想抱負同周公事業聯繫起來,擴大了內涵,昇華了主題,因而具有強烈的感染力和巨大的生命力。

這是一首融敘事、寫景、抒情爲一體的詩篇,它記敘了曹操征討高斡的行軍之苦,抒發了詩人關懷士卒的體恤之情,反映了漢末建安年間干戈動亂的社會生活,其內容具有詩史性的文獻價值。詩篇在藝術表現方面,有其獨特的感人魅力。首先,結構謹嚴,章法有致。開篇敘事,繼之寫景,再做抒情,三者交替有序出現。所敘之事清晰瞭然,所寫之景形象生動,所抒之情深刻感人。其次,語言古樸直率,風格慷慨悲涼。全詩不見華彩藻飾之言,只用樸實常見之語,直言其悲涼之事,直抒其慷慨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