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成長淺析

“個人成長”是近年來的流行詞彙。成長就一定意味着變化,與過去說再見嗎?我們在追求個人成長的過程中,是否存在一些誤區?擁有多年諮詢經驗的心理諮詢師薛暢觀察那些追求“個人成長”的人時,感到自己常常需要回到原點去思考“個人成長”究竟是什麼?

個人成長淺析

“個人成長”這一話題,伴隨着我學習繼而從事心理治療工作的全過程。無論學習哪一流派的心理治療理論,也無論應用哪一項治療技術,這一話題從來都不曾缺席過。

一個人在心理髮展上出現停滯,是常見的事;哪怕他作爲成年人,在社會層面上具備了一定的工作能力,甚或獲得了相當的事業成功,但是,從心理層面上看,他會持續地以他所停滯的心理年齡水準,去感知體驗世界。

弗洛伊德曾指出,“潛意識沒有時間感”,也就是這個意思。由此我們又可以得出另一個很有意義的推論,即:原則上,一個人永遠不會喪失心理成長的空間。

很多人在提及“個人成長”時,會把它視爲一個既定目標或結果來追求,然而在我看來,“個人成長”更重要的是作爲一個動詞存在着。這是一條不斷行進的路,雖有一座座里程碑,卻沒有哪一座是終點或目的地。它始終存在,並無時無刻不在影響着人們的一舉一動。

“個人成長”的途徑永遠不會是單一的:學習心理學,嘗試自我探索;找一位職業諮詢師爲自己進行分析;參加各種有關心靈成長的培訓或工作坊。籠統地說,沒有任何一種方式不能達成“個人成長”,但是,儘管方式多樣,但效果卻往往參差不齊。我無意於指出選哪一條路走會更好,恰恰相反,我認爲任一形式,總會有與之相適應的人羣。這一點恰如心理學從不談對錯,只談有效或合理一樣。

破土而出的小草,也許它們必須經歷痛苦掙扎,掙脫大地的束縛之後,纔有蓬勃成長的機會。由此,人們常常聯想,“成長”是必然伴隨痛苦的。然而,在現實層面上,就我所看到的種種“成長”結果而言,我卻又不得不回到原點上去思考:究竟“個人成長”是什麼?

  “成長”不是斬斷過往

有的人會認定,“成長”必須是脫胎換骨的。似乎只有與不堪回首的往昔訣別,只有斬斷了與過往的連接,纔算是得到了“成長”。基於這樣的理由,“成長”所帶來的體會往往就是劇痛。我在一些工作坊上,常常見到這樣的人,他們在“大師”的帶領下,用盡辦法“甩掉”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

有一次,在某個心理劇工作坊的現場,我見到這樣一幕:一個姑娘描述她不忍回首的往事,在她的回憶中,父親是一個施虐成性的“惡魔”;於是,在“大師”指導下,輔角們(輔角,是心理劇中的專有名詞,參與者輔助主角完成任務)扮演父親以及當事人,“重現”施暴的場面,那是一幕恐怖的經歷;那段展示,像鬼魅般的影子一般,纏繞着臺上扮演當事人的演員,也纏繞着臺下的觀衆們。

演員盡情宣泄情緒,坐在臺下旁觀的當事人泣不成聲。“大師”要求當事人上臺去,趕走這個“不值得”被愛的父親,要求她把這個父親從心中趕走。“大師”不停地催促這個姑娘說:“把這樣的父親趕下臺去!把這樣的父親趕走!你行的!趕走他!這沒那麼容易的,但你要趕走他!這沒那麼容易,但是你可以的!”

冷漠、強硬、不容置疑,是我在當時最爲真實的感受。那個姑娘在“大師”的引導下,一遍又一遍地給自己鼓氣,最終登上舞臺,使出全身的力氣趕走了那個扮演父親的演員,象徵着趕走曾對自己施暴的父親。

扮演父親的輔角隨後分享自己演劇時的感受:“在她推我下臺的那一刻,從她眼神裏我看不到恨意。”我認爲,在心理劇的舞臺上,即便這個姑娘做到了把“父親”趕走的任務,但這並不意味着當事人完成了成長。顯然,這個姑娘並未做好準備與父親徹底分離;或許,這姑娘對父親尚有太多的心願並未達成,比如:她會渴望父親溫柔地對待自己,她會渴望溫和的父親之愛,等等。無視當事人的需要,過早地干預,生硬而決然地趕走“父親”,“趕走了”她生命中極爲重要的男人,即便能如“大師”所願,就此“趕走”不堪的回憶;但是,同時趕走的,還有人性層面上的諸多美好夢想。我們絕不會因爲一根手指的潰爛壞死,就決絕地截掉整個手掌;這種做法哪怕的確能“一勞永逸”地解除手指之患,但代價卻是犧牲了當事人重要的機體功能。從心理治療角度說,這一幕中的做法是否獲得預期效果是很值得懷疑的,而無論從哪個角度說,以喪失夢想爲代價,都太殘忍了,是有違人性的。

我藉由此例,要闡明的觀點與態度是:“成長”絕不是斬斷過往。“個人成長”,必然是在原有基礎上的一種發展。從存在主義的角度講,完全斬斷、丟掉過往,彷彿那些“過去”不曾經歷過一樣,這會威脅到人的存在感。無論失戀的人如何去表達曾經的戀愛讓自己萬般痛苦,但假如真的讓失戀的人去喝一碗“孟婆湯”,徹徹底底地遺忘曾經歷過的一切,依然會讓他/她感到痛苦一樣;無論失戀有多痛苦,讓當事人痛苦的`都不會是戀愛中的那些美好本身,事實上,那些美好以及獲得美好感受的能力,纔是走出失戀痛苦的資源與力量。

  “覺知”是個人成長的標誌

“個人成長”並不神祕。從某種意義上說,覺知即成長。成長停滯的人,在人際互動中會“無端”攻擊,會“無由”遷怒。換句話說,我們常能在生活中識別他人或者自己,當某一特定情境出現時,“無來由”地情緒失控,或者有時候這種失控會換一種方式,以控制他人或自己的方式來呈現;後者往往更難以被當事人覺察,這種控制表面上獲得了一種“秩序感”,而事實上卻以犧牲了良好的、可持續發展的人際關係爲代價。

有時候還會出現另一種情況,成長的停滯在某些人身上表現爲被動攻擊。在嚴重失衡的人際關係中,處於弱勢的一方表面上在強勢者面前不具有攻擊力,他的憤怒被壓抑,甚至連當事人自己都難以覺察到憤怒的存在。可是,他在表現得唯唯諾諾的同時,往往在以一種曲折的方式表達憤怒。他往往會莫名其妙地出狀況:常常把很簡單的事情搞砸;莫名地看錯時間而遲到、延誤;總是陷入麻煩,只能讓強者去“搭救”,從而給強者“添麻煩”……總之,他們犯下的錯誤會令強勢者暴跳如雷,強勢者看上去跟遭到了嚴重侵犯一樣。這種曲折表達的憤怒,本質上與直接攻擊沒有區別。

當我們有意識地覺察到自己常常陷入此類問題時,當我們有意識地覺知自己應對人際關係的模式單一而僵化時,我們就獲得了成長。意識到自己出了問題的那一刻,就意味着我們成長了。

“個人成長”還可以表現得更爲積極,當事人會主動去學習,設法瞭解探究自己的行爲模式,並在學習中獲益。通常這種主動學習與積極調整並適應,是和覺知緊密連接在一起的,它往往是覺知之後的自然進程,能夠突破自己的舊有模式,積極發展出新的應對策略,是“個人成長”的標誌。伴隨成長的是全新的發現與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