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隨筆散文

阿婆是大姑媽的婆婆。她已經去世十幾年了。

阿婆隨筆散文

我已經記不清她的面容了,大抵年邁的人臉長得都是差不多的,只記得是瘦瘦小小的個子,佝僂的厲害的背。

託姑媽家離國小幼兒園近的關係,只要一下雨或爸媽有事不在家,我和姐姐都會被姑媽接去她家吃午飯。因此有關於阿婆的記憶裏總是四處滲着潮乎乎的雨水。

在大姑媽家吃飯應該是已經模糊的記憶裏算得上令人期待的時刻了,她會煮很加了很多揉了澱粉瘦肉的紫菜湯給我們喝,還有到現在已經不稀罕了的香菇貢丸,她繫着大花布圍裙像拎小貓一般輕而易舉地把我們姐妹倆領回她家,轉身就去張羅我垂涎已久的午飯。

大厝房中間的大廳子都是用來供奉祖先神靈的,廳子前的臺階邊還放着大姑媽沒切完的一大堆給豬吃的大芥菜,用很大的竹筐零零散散地裝着。我便蹲在那臺階上拄着下巴發呆等開飯。

阿婆那時走路已經很不方便了,拄着柺杖從大廳旁邊她黑呼呼的屋子出來,顫顫巍巍的,小心翼翼的,就像放慢動作一樣。據說我小時候是特別乖巧可愛外加嘴甜的,老人都喜歡我這樣的小孩子,看到我都會上來笑呵呵地摸摸我的頭,塞給我幾顆糖吃。阿婆也不例外。而且特別疼我。她每次都是就伸出皺巴巴的手來拉我,顫顫巍巍的,小心翼翼的,用特別慈祥而開心的眼神看我,她的眼睛很渾濁了,看我的時候那慈愛的樣子好像要很使勁才做的出來,眼裏好像包着滿滿的淚,她那麼高興,張羅着要帶我去她屋裏給我糖吃,然後對面廚房裏大姑媽就會用她那粗洌得像快要破音的嗓子喊着快吃飯了不許吃糖,一老一小兩個人幾乎一樣高的人就只好站在那陳舊老院子的青黑色瓦片屋檐下等着了,一時也無話可說,雨順着瓦片滴下來,啪嗒啪嗒,屋檐下的地面上那層厚厚的綠苔都整齊地排了一串小圓坑出來。我們兩個——有時候還會加上內向的姐姐,就在那長長的屋檐下,靜默着,發着呆,連阿婆那努力笑着的臉也定着了一般。現在想來,那午飯前定格了一般的時刻,我已記不清相互之間的面容了,腦海中滿滿的都是一張沉默着的畫面——大厝房黛色瓦片圍起來四四方方的瓷青的天空,斜飛着的雨絲,墨綠得發黑的青苔,瓦片流下的一串串清澄的'水珠,中庭裏耷拉着的盆栽,以及房檐下,兩個背對着我的黑色的身影。並不出聲。

後來有一陣子,阿婆已經連走路都很困難了,下雨天放學去姑媽家,她都是躺在她那黑乎乎潮嗒嗒的屋子裏,看到我還是笑呵呵的,抓一把糖要塞給我,顫顫巍巍的,小心翼翼的,可她說什麼話我已經都聽不清楚了。再後來,天氣就一直晴着,我都煩惱好久沒吃到貢丸和紫菜湯了,好久都沒吃到糖果了——雖然那時候剛在換牙不讓吃,可我都計劃好藏起來等長好牙吃的。

可是,我從那以後再也不曾拿過阿婆給我的糖了。後來的下雨天去姑媽家,大廳子裏的放香放牌位的大紅色八仙桌上,我看到了阿婆的照片,還是笑的很用勁的樣子,雨靜默的下在我身後,被風斜吹進來,涼絲絲的,天空撒滿了青瓷,空氣潮乎乎地。我迷迷糊糊地想了想,意識到大概以後的下雨天,再也沒有人會塞糖果給我吃了。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說:

“我明白,人生就是不斷地放下,然而難過的是,我都沒能好好地和他們告別。”

阿婆,我現在好想吃你給我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