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井的抒情散文

總有那麼一口古井,盛裝着我童年的記憶,連同那些成長的足跡。在我的生命裏,一種水的情結,時不時從心底涌起。古井汩汩冒出的清泉,圈圈水紋盪漾開來,漣漪了多少心事。每次夢迴故鄉,總是很自然的走到井邊,尋找童年水中的倒影,聆聽年少時歡快的笑聲。

古井的抒情散文

——題記

(一)

有一口古井,靜靜地躺在我懷鄉的夢裏,它汩汩冒出的清泉,滋潤着我十餘年異鄉的身體。井水的身影日夜穿梭在我的血管,如母親餵養的乳汁,深深滲透進我的血液,並流淌成我生命不息的元素。

贛東北,生我養我的老家,那個據說曾經出過太醫但族譜上卻沒有任何記載的村莊。對於太醫之事,這也許只是老人們代代口傳的一個心願。童年的古井,就坐落在村莊的正中間,它手牽一條鄉間小路,身邊依偎一口小小的池塘。井面四周沒有護攔,深約兩丈,敞着口仰視着天空。它的周身佈滿青苔,刻錄着歲月走過的痕跡。它象是一位歷經滄桑的老人,看日落月升,看冬去春來,看蔚藍的天空,看盤旋的飛鳥。它用深邃的目光,細細打量着身邊的兒女。它用甘甜的井水,哺育着一代又一代的子孫。

古井的歷史,比老屋來得更爲悠久。

翻開發黃的舊族譜,還能看到最早文字記載和圖案標識的舊村莊概貌。舊村落三面環山,一條鄉間小路象一條飄帶,蜿蜒在村祠堂門外的大片田地之間。古井的標識,就在舊村落中間。從天空俯瞰,舊村莊象是一個仰面平躺的巨人輪廓,面朝村口的土地廟向村落裏面看去,後門山就是巨人的左臂,月光山就是巨人的右臂,兩隻手臂緊緊呵護着古村落,呵護着胸懷中的那一口池塘和一口古井。三座起伏連綿的山頭:白刀崗、鵝公堡、洋基尖,就是巨人的頭部。特別是中間的鵝公堡,山形飽滿突出,更象是一個人豐滿的前額。三山相連,遠看就是一頂古代的官帽。也難怪小時候聽老人說,祖上選擇這地方定居,就是相中了這頂上天賜予的“官帽”。指望着這塊所謂的風水寶地,給自已和後代帶來無盡的福祉。也許是先祖們的佑護,也許是古井的泉水養人,回首三十年,從村莊裏走出來的大學生,還真不少。

村莊,就是在三面環山的懷抱裏,溫暖了一個又一個年輪。

(二)

歷代族人的口傳中,古井的選址,有着一個典故。井,是先祖專門請了風水先生反覆論證過的。先生拿着風水羅盤,走遍村子的每一個角落。最後在村子中間一塊空地裏,用白石灰粉撒了一個圓圈,說:“此處,必有清泉”。於是村人點香,宰殺牲畜,虔誠祭祀,並許願一番,似乎得到土地公等神靈的指示後,纔拿出鐵鏟等工具動土掘井。深挖兩丈許,果然冒出一股清澈的泉水,喝上清涼無比,甘甜爽口。於是,一口水井就開始了它生命的訴說。

古井,離老屋數十米,恰好在舊村落的中間。如今,村莊經歷了數百年,人口不知增加了多少倍,房屋也不斷向村口外擴建和延伸。在舊族譜所標註的那片田地上,也建起了許多間新屋。從早幾年重新編制的族譜和現在村子的實際面積規模來看,井的位置更是處於村莊的心臟部位,而池塘就是村莊的心房所在地。是否,冥冥註定,最初的先祖,早已爲他的這些後人,開鑿了一口永遠涌動的水之源泉?

是的,就是古井,村莊的心臟,她源源不斷地輸出一種叫做“血緣”的營養成分,哺育着這座村莊。在歲月的見證裏,古井,用一種情愫,一脈一脈地傳承着生命的跡象。有一種理念,根植於每個懷鄉的遊子心底,那就是,井代表着家鄉的呼喚,代表着心靈的源泉,代表着一種文化的沉澱。

是的,就是先祖,最早紮根此處落腳的族人。他們用一口井的方式,讓我這個周姓後代的子孫,在幾百年後的今天,還能坐在遠隔千里之外的城市,懷想他們懷想故鄉。

有一種血脈的延續,腦門上都刻着一個大寫的姓氏:周氏。每顆周氏子孫生命的心跳,永遠圍繞一個大寫的“人”字。是的,古井,給予我樸實無華的生命底蘊。無論在何處,我心中永遠都珍藏那個深幽的古井給予我的善良的做人原則。古井的含義,於一個離開遠離故土的遊子而言,心裏賦予井更多的認知,並不只是停留在一種叫做“井水”的物質上,而是一種純樸鄉音的寄存,一種沉甸甸的家園精神,一種童年鄉村故事的收藏。

村莊,一棵古老的參天大樹,在歲月裏不斷開出新的枝丫,繁衍着族人的血脈。而我,就是繁茂枝叢中一片小小的葉子,即使漂泊到遙遠的異鄉,也祈願暖風的吹拂,召喚我回到老樹下,和樹底下那片土地深情對視。

(三)

無數次夢見自已站在井邊。站在井邊,也就站回了童年的背景。

記憶裏,井口由四塊青石砌成,高於地面一尺左右。旁邊放着一塊鑿有窟窿的石塊,那裏常年擱放着一根打水用的.細長竹杆,竹杆上面釘有一個“J”型的鐵勾。每次打水,水桶就掛在鐵勾上面,然後放進水井。不要小看那竹杆,卻可以經得起30公斤重的滿滿的一桶水。

小時候的眼睛,井絕對是寵然大物,一處深不可測且不能輕意靠近的地方。井,老人們不允許小孩子去動打水用的竹杆鐵勾,不允許小孩子往井底丟東西,不允許小孩子單獨到井邊玩耍或追逐。老人們常用“井裏有神仙,不要驚動,到時伸出手把你捉到井裏去”或者是“頭上有雷公,會打人”之類的話語嚇阻我們。調皮的小孩子如果去動竹杆鉤子,或者丟東西到井裏,被哪個老人家看到,那一定會被告到家裏的父母,回家後小屁股就難免要被竹鞭子親熱一番了。

不過,總有那麼一種好奇心,驅使童年的自已冒着被捱打的危險,走向井邊,一探究竟。我們常常趁着大人沒注意的時候,趴在井邊,偷偷地把腦袋向井口探去,想看看井到底有多深,水到底有多滿。偶爾也頑皮地丟一兩個小石子下去,對着井大聲的喊:喂、喂、喂。然後一遛煙的跑開。有時還會偷偷地把從池塘裏抓到的小魚,放進井裏,希望有一天,小魚能長成大魚。

當年,對於井的神祕,不僅僅只是它的幽深,不僅僅只是井裏光線的暗度,它的吸引力,就在於似乎具有很大的魔力。那時,只要有病痛的小孩,第一時間,都不是直接送去村裏的赤腳醫生的診所裏診治。上了年紀的老人都會在黃昏時候把小孩抱到井邊去喊魂,或是用掃把挑着小孩的衣服走到井邊,燒上幾張黃紙,口裏唸唸有詞,喊着小孩的名字一路回家,說該回家了,該回家了。意思是,白天小孩在哪個地方玩耍摔跤,不小心把魂掉哪裏了,小孩子的魂不認路,所以要喊着帶回家門的。對於井的神祕,還在於它能把被天狗吃掉的月亮給找回來。那時,每當月蝕時,大人小孩就會不約而同,拿着臉盆,從不同的方向聚到井邊。然後一齊敲打,噹噹作響。一邊敲還要一邊大聲喊“捉天狗,捉天狗”,直到月亮再次出來。現在回頭想來,這些似乎看上去好笑、有趣、有時甚覺無知的事情,在那個年代的人面前,卻有着幾百年老祖宗延續下來的濃厚鄉土氣息。

(四)

冬暖夏涼,是古井的水溫。清冽甘甜,是古井的水質。從古井裏汲上的水,燒成開水,鍋底一點雜質都沒有。用來泡茶,清香撲鼻,茶葉的原味也絲毫不變。雖然村裏後面也陸續打過幾口新井,但水的口感度和清澈度遠沒有古井裏的水好。可以說,古井是唯一的一口全村男女老少都愛喝且都喝着它的水長大的老井,它是一面旗幟,它在村裏的地位和殊榮永遠站在所有井的前列。

童年的記憶裏,井水在春季和冬季總是滿滿的,且冒熱氣,有時差個半米,水就滿到了井口,根本不用竹杆鉤子打水。大人們用手把水桶往下一挽,水就直接提到了井沿。夏季和秋季的井水,相對淺些,站在井面,有股涼嗖嗖的冷氣向上涌。

家家戶戶的廚房,總擺有一個大大的瓦缸,是專門裝水用的。每個水缸的容積一般都能裝上差不多兩三百斤的水,夠得上一家幾口一天的用水量了。鄉村的清晨,當屋頂還沒升起炊煙時,很多水桶就早早擺放在井邊,一字排開,輪流提水。早晨的水質是最好的,男人們和小夥子是挑水的主力,有時婦女也會在挑水。一路扁擔兩隻水桶,搖搖晃晃,也是鄉村一道獨特的風景。

童年的夏天,沒有冰箱。孩子們的冰鎮飲料,除了偶爾的外來冰棍,自然是井底裏那口清涼的井水。那時,最令人期待的,是外村人騎着舊自行車叫賣冰棍。自行車後座上擺着一個小木箱,木箱裏用厚棉衣蓋着,裏面裝着2分錢一支的白糖冰棍,5分錢一支的綠豆冰棍,一邊按着自行車籠頭那掛着的鈴鐺,一路村口叫賣。沒有冰棍的日子,小男孩們常常從家裏拿出小塑料瓶,用麻繩拴着,把小塑膠瓶吊進井裏,裝滿一瓶水,喝上一口,也能涼透心底。

沒到上學的年齡,我總喜歡跟着哥哥姐姐到井邊,看他們從井裏打水的樣子。我那時的任務,就是提着空鐵桶,從老屋提到井邊,等哥哥姐姐把水打好,我再提着空鐵桶跟着回家。那時打水,因爲力氣小,總是自帶一隻繫着尼龍繩的小鐵桶,然後把水一小桶一小桶吊上來,倒進大木桶裏。

再後來,長大些,感覺自己有力氣了,就會搶過哥哥姐姐的扁擔,自告奮勇,挑着空木桶到井邊打水。然後搖搖晃晃,一路挑,一路歇。井到老屋總共不到數十米,我卻停歇好幾次。等挑到家裏時,水晃得只剩下一小半了。揉着被扁擔壓得紅紅的肩膀,直喊疼。母親說:不努力讀書,以後就只能天天在家種地挑水了。那時候心裏想的,就是長大了絕不在家裏種地挑水。

(五)

我是一直喝古井裏的水長大的孩子。

直到上國中那年,離開家鄉,再也難得喝上一口古井的水。父親退休後,也少了去古井挑水的習慣。前幾年,父親在自家新房的庭院裏,挖了一口深井,裝上了壓水機。去年,父親又購置了抽水泵,在二樓的樓頂裝了一個大的儲水罐,沿着外牆裝上水管,一直通到廚房。現在只要一按電源開關,自家深井裏的水就會源源不斷地抽到樓頂的儲水罐裏,然後一扭水籠頭,水就會嘩嘩的流向水缸。

隨着近些年,多數的年輕人外出勞工,村裏留下更多的是老人和年幼的小孩。所以,各家也相繼在門前或院後挖了小井,裝上了抽水泵。老家很多樓房上的儲水罐,儼然成了現在的一道風景。井邊,再也看不到當年長長排隊等着挑水的景象了。只是,那些挑水的日子,和井邊的一個個木桶,卻永遠也走不出我的記憶。它們已經在我的童年履歷上,刻下了刻骨銘心的烙印。每次回家,我還會很自然地走到井邊看看,看看水有多深,看看留在井邊當年的影子。

歲月的枯榮,家族的興衰,親人的聚散,古井,你是最忠實的見證者。寂靜的你,烙在我腦海的映象,和老屋一樣深情。今天,我,一個從小喝着你的水長大的孩子,再一次用文字的觸摸,和你握手心中那片深厚的記憶和情感。

面朝村口,有一種血緣,從井口出發,又在井底凝聚並沉澱。那麼濃厚,那麼樸實,那麼令人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