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邊那兩棵楓香樹經典散文

村邊有兩棵楓香樹,高聳挺拔、枝繁葉茂。深秋時節,鮮豔的楓葉在陽光的映照下,似紅旗獵獵飄揚,像火焰灼灼眩目。如詩云:“一聲南雁已先紅,槭槭悽悽葉葉同。自是孤根非暖地,莫驚他木耐秋風。曉煙散去陰全薄,明月臨來影半空。仰首點燃雲萬朵,染得清池比血濃。”真可謂家鄉一道亮麗的風景。行人過客望一眼,能讓你如癡如醉,流連忘返。

村邊那兩棵楓香樹經典散文

近年來,不知何故其中的一棵漸漸地變得老態龍鍾,枝衰葉敗,直至枯朽。往日那許多多情善歌的鳥雀也似乎不屑光顧這棵病懨兮兮的樹了。俗話說,樹倒猢猻散,可它還沒有倒呢,就冷遇衆鳥的嫌棄。偶爾有三兩隻鳥在此暫棲,那就是烏鴉,悽慘的嗓門酷若弔喪哀號,更襯托出此樹的悲涼與無奈。

莫非它是老死的麼?不對。與它同齡的另一棵楓香樹正驕氣蓬勃,就站在它的左側。已往秋天裏鄉民都稱它倆是村邊的一對紅蠟燭,像徵着富有和吉祥。

是誰把它給砍傷了?也不是。那粗壯的主杆上,並無刀疤斧痕。

那麼,是什麼原因,使它英年早逝?正當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突然發現它身後的斜坡上,有一眼土竈,我的一個童年夥伴說,這竈是用來釀製谷酒的。自我八四年離開家鄉,據說每年晚稻收割後,外地來的一位釀谷酒師傅就會在此地架起一口鍋,大半個村子的村民的谷酒就是在這裏釀造出來的。難怪那樹蔸周圍倒滿了出酒後的酒糟谷。有時還將尾子酒(即出到最後已沒有多少酒性的尾子酒)隨手潑在那棵楓香樹上。我下意識地撕下一片樹皮,放在鼻子邊嗅了嗅,的.確還殘存着一些酒味。原先我只知道人過量地飲酒會醉死,醉漢嘔吐的穢物能醉死豬狗,萬萬沒有想過,這酒竟然還會醉死一棵活生生合抱大的樹!

我默默地注視着這棵被酒醉死的楓香樹,心裏暗暗地爲它禱告:楓香樹啊楓香樹,我敬佩你寧死不倒的倔犟,但我更埋怨你受屈不喊的憨蠢。如果當年村民無意間潑你第一勺酒水的時候,你就大聲地說:“我不喝酒!”我想今天你絕不會死於非命。楓香樹啊楓香樹,你能抵擋得住數百年的寒風苦雨,卻招架不住那襲人的酒香,主動貪酒與被動喝酒結局不是一樣的嗎?

常言道:人死血枯,樹死根朽。楓香樹啊楓香樹,你能站一天兩天,還能站一年兩年嗎。與其在喧囂嘈雜的白晝搖搖欲墜地站着,不如在萬籟俱寂的黑夜坦然倒下,那震聾發聵的巨響,或許能喚起人們那昏睡的生態意識。我國苗族有一種習俗,認爲人死後靈魂只是一種轉移,而用楓木製成的木鼓便是祖先的歸宿之所,只有敲擊木鼓,才能喚起祖宗的靈魂

去年春天,一個明媚的上午,我回家看望年邁的老母。進村時又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那棵早已枯朽的楓香樹——可是,竟然不見了!急忙走過去,只見樹蔸下一堆灰土,難道這就是它的墳?我下意識地抓起一把嗅了嗅,一股只有楓香樹才特有的氣息,頓時滲入我的整個身心……,這一堆灰土,準確地說:應該是它的百年魂。

據村裏人說:上個月的一個晚上,大概半夜時分,突然狂風呼嘯,電閃陣陣——一聲炸雷!就把這棵枯樹給燒着了,整整燒了三天三夜。有人說,因爲這棵樹上有“螞蟻精”所以雷公要打它。有人反駁道,什麼“螞蟻精”酒精還差不多!但不管何因?能借得天火焚燒靈肉,其壯烈不亞於“鳳凰涅槃”。

村民們議論了一段時間之後,很快就把它給忘掉了。可奇怪的是:另一棵楓香樹,也在今年春天的一個晚上,半夜時分一聲驚天炸雷!幾乎全村的村民都驚醒了——人們議論紛紛:昨天晚上不知道雷公又劈什麼“精怪”?那麼響!

第二天人們就發現,村前這棵僅存的高大的楓香樹,從梢到蔸四周的樹皮,間隔而又十分規則地從上至下被撕了下來。那厚厚的皮層下肉色的軀體上還在流淌着血清一般的液汁。村民們把它叫做“楓香油”。小時候每逢夏季,我們就用刀尖在它的皮上戳一個小口子,第二天那小口裏就會滲出“楓香油”,然後把它與蜘蛛網撮合到一塊,其粘性極強,是粘捕知了的最好方法。另外,它還是村民們醫治良性淋巴結的特效藥。誰家的大人或小孩身上長了那玩意兒,只需從楓香樹上弄一點楓香油抹在一張乾淨紙上,做成一塊狗皮膏藥似的往患處一貼,三兩天就“藥”到病除。

俗話說:“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眼下,這棵無皮的楓香樹以顫抖的枯枝,在盛夏的烈日下,爲自己的生命實行倒計時,只要雷電一點,隨時都可能燃燒。

鄉親們都感到驚奇與不解,爲什麼雷公總是劈楓香樹?而且兩次都是在半夜裏?是楓香樹惹怒了天?還是老天看不慣高聳入雲的楓香樹?自古只聽說“樹大招風風撼樹”,難道說是因爲“楓高招雷雷劈楓”?

繼而又想,莫非是因爲右邊的那一棵楓香樹已被“火化”掉之後,它也不想獨立人間,像大雁一樣對愛情忠貞不二,所以寧可“引火自焚”也不苟且偷生?

還有人說,村前那兩棵高高聳立的楓香樹,可能是兩根高高豎起的“避雷針”,不然,爲何雷電專找它而不找別的物體?

什麼樣的說法都很勉強,怎樣的解釋都不圓滿。只是村前的這片“風水”林中,再也看不到這一對壽燭一般燃燒的楓香樹了。

那年,省電視臺《故事》欄目兩位記者來咱村製作我的電視專輯時,已將她們的形影攝進了我的《樹之夢》。

後來中央電視臺記者來製作我的電視專輯時,又把她們的魂魄和我淚水一同攝進了《金土地——戀樹詩人》。

楓香樹啊楓香樹,你雖然只是百萬樹種裏的一種,但你卻具有其它落葉喬木所沒有的特色:春的嫩綠、夏的濃青、秋的焰紅、冬的原色。從你身上可明顯感應到,歲月的步履、四季的輪迴。因此,巖泉我對你情有獨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