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有棵酸棗樹經典散文

發源於廣西資源縣的資水河,一路灘多水急,咆哮奔騰。可當它瀉到我的故鄉的時候,一下子變得溫柔可人了,震耳的吼聲戛然而止,唯有碧水漾出的波紋,一個接一個地向前涌着

村口有棵酸棗樹經典散文

或許是因爲這水的馴服吧,我們村緊臨資水的岸邊生長了一棵碩大無朋的酸棗樹,它像一把蔥蘢的巨傘,風乍過,綠葉輕輕招搖,恰似故鄉人親切的微笑。

酸棗樹,是故鄉的一道風景。不僅僅因爲它有一片能供過往行人小憩的綠蔭,它還有幾許靈氣,能澤被後世。

這裏曾流傳着一個不知道發生在何年何月的故事。

那是遠村一位多年不孕的婦女,一天清晨路過村口,見樹下佈滿了金燦燦的棗子,就撿拾起來吞了數顆結果,奇蹟就此發生,什麼呢?那位村婦回去後竟懷了孕,第二年便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

這是何等令人興奮的事啊!

孩子的父親專程趕來,給酸棗樹作了揖,磕了頭,燒了香燭,焚了紙錢。臨走,還在樹上貼了一紙書有神恩浩蕩的黃帖。

從此,酸棗樹就成了聞名遐邇的神樹:它是不育者的福音。

堂嬸嫁來的時候,正值酸棗樹噴朱濺黃的日子,風趣的人們紛紛揚起手中的酸棗,對她進行揶揄和戲謔,羞得堂嬸很窘;但堂嬸轉念一想,既然是人家的人了,早生兒子纔是正理,也就坦然自如了。

所以每當酸棗成熟,堂嬸就止不住地吃酸棗,以致弄得牙齒都酸酸的。

只是,那個反應遲遲不見蒞臨。第一年如此,第二年,第三年好幾個春秋過去了,堂嬸的肚子依然如故:癟癟的。

這下可急了。在鄉下若是沒有後代傳延香火,那無論如何是說不起話的,藹然可親的堂嬸怎麼不感到有潛在的危機呢?

於是就偷偷地模仿起她人來。

往往在四野闃然的深夜,堂嬸孤身一人來到酸棗樹下,燒燃香,點燃燭,如敬祖一般地朝着神樹頂禮膜拜:動作極緩,磕頭時,總要將前額捱上地;微腫的眼睛眯成一條縫,恍恍惚惚能見到蠟燭在微風中一倒一倒的身影;口裏則吱吱吱地念着保佑保佑賜恩賜恩之類的言語

然而堂嬸卻沒有故事中的村婦那麼幸運,神樹竟未成全她,她的`肚子癟癟的。

不得已,堂嬸四十歲那年,還是走了最後一條路:接根。

頭一個是從襁褓中要來的,叫煥章。過繼那天,堂叔擺了幾十桌酒席,雲集親朋戚友,熱熱鬧鬧地慶祝了一番。

煥章懂事早,三、四歲時,家裏每逢吃到點什麼好東西,他總是擡起頭對堂嬸說:媽媽,我們是不是也給外婆送點兒去呀!聲音甜甜脆脆,令旁人都心愛。他那外婆聽說後,自然是歡喜得不得了,倏地蹲下身子,將小煥章緊緊摟進懷裏,閃爍着淚花說:乖,只有我煥章乖!堂叔、堂嬸也時不時自豪地對人說:煥章當得親生崽!煥章當得親生崽!

可惜,煥章不是棵長命草,自小疾病纏身,瘦瘦的身子不及學齡就讓病魔給擄走了。

有人捕風捉影,說煥章死得那麼早,是由於沒有得到神樹的庇廕,因爲堂嬸很長一段時間不敬神樹了(那棵酸棗樹並未使她懷孕)。這倒是事實。

堂嬸好悔的喲,責怪自己爲什麼敢對神樹無禮想着,想着,淚水便不可遏制地淌了下來,嘩嘩譁淌在酸棗樹下

那場面,又是何等的淒涼呀!

其時,天宇黑得象口鍋,黑黑地壓在頭頂。瞬息間,陰風怒號,振聾發聵,拽得酸棗樹嗚嗚般嚎叫,緊接着大雨便傾盆而下,昔日文文靜靜的資水河,隨着山洪暴發猛然陡漲,洶涌的河水撞上巨大的岩石,高高地竄起來,排向天空,旋即又啪嗒啪嗒地落下去,沙啦啦,無數的一顆一顆

那,莫非是資水河悲憐堂嬸的應和之淚?

煥章去後,堂叔、堂嬸痛定思痛,再度對酸棗樹表示虔誠。不久,經人介紹,堂嬸又抱了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小紅作養女。小紅家裏姊妹多,日子緊緊式,村人都羨慕她好福份,能進入我堂叔的家。可未呆多久,小紅也走了,理由很簡單:不習慣。

這回堂叔、堂嬸倒沒哭,心裏卻是難過的,當然也有長嘆:唉!唉!,畢竟是人家身上掉下來的肉啊!聲音悽悽慘慘。

但堂叔、堂嬸還是堅持朝拜酸棗樹,且愈發虔誠了,陰曆每月的七年級和十五都十分準時地給神樹送燈。

歲月的煙雲,又是幾載遠去

村裏忽然來了一個身材魁梧、年齡約摸20歲的小夥子,叫全清。全清說家鄉四川遭洪災襲擊,房屋被沖走了,只好出來混口飯吃,幹什麼活都行。村民都同情他,熱心人便努力爲他在村裏找點事做,但想到小夥子東家一餐、西家一頓的,沒有一個固定的地方,總不是長久之計,要是能夠住下來安家落戶就好了。

這麼一思索,有人就想到了我那善良而無後的堂叔和堂嬸。

於是,堂叔、堂嬸家裏又多了一雙吃飯的碗筷,自然也多了一雙做工的好手。

全清以他那雙賣力的工夫手,一時間搔得堂叔、堂嬸心裏暖洋洋的:莫急,莫急,工夫消停些,別累壞了身體。老兩口如是說。

可好景不長,全清還是走了,原因一直沒有人知道。

全清走後,堂叔兩眼發紅,我要砍了它!我要砍了它!牙齒嘎嘎作響,心中的悲憤之火再也抑制不住了,就呼地掄起板斧,嚯嚯嚯衝到了神樹之下

然而,板斧剛舉到半空中,卻被信奉迷信的村民架住:不要蠻幹,不要蠻幹,神樹要保佑他人哩,說不定你的好事還排在後面嘛。

堂叔不管,憋住氣,眼珠子鼓成了黑紅彈丸。

此時,吼聲早已哽進喉嚨,唯有豆大的汗粒從堂叔那古銅色的臉上溢出。堂叔仍將他那柄明晃晃的板斧使勁地壓下去,壓下去但,終拗不過衆人的胳膊,斧子垂頭喪氣地跌了下來。

堂叔一扭身,跑開,哭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哪!

桃李花開,梧桐葉落,日子在流逝中變換着色彩,我堂叔、堂嬸卻一直孤單地生活着。

此後好多年,堂叔、堂嬸再也沒有抱養半個兒女了,大概是沒有了信心吧。兩個人過着日子,倒也平安。當然,人生的暮色已向他們瀰漫,他們都蒼老了。

卻是有一位姑娘時常來幫他倆挑水、劈柴、做家務,嫁也嫁在本村。人們都說這恐怕就是我堂叔、堂嬸等待的福氣了,她是要給你們養老送終的。每每言及此事,堂叔、堂嬸含笑不語。

那麼酸棗樹呢?那棵曾經讓我堂叔、堂嬸癡迷了大半輩子的神樹呢?在那裏,在那裏,依然青青地立在那裏村口的資水邊。也許在晚間你仍能見到一星光亮,但無論如何請你相信,那絕對不會是我堂叔、堂嬸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