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其說散文

夏夜輾轉無眠於牀上,卻不是因爲失眠於斯,而是小區綠化帶中的蛙鳴,亦不是受蛙鳴所困,而是我實在捨不得這漫天倘佯的奏鳴!我忖度着——這青蛙們都該是些驚蟄不久的小生命吧!

圓其說散文

對,小生命,和多年前受我迫害至死的青蛙一樣,都還是小得可憐的生命。

那是二十年前的夏天,我在鄉間的路上遇見了一隻青蛙,青絲細雨之下,我用一枝樹椏結束了它短暫的生命——對着它雪白的肚皮,毫不猶豫地以一種叫現在的我咋舌不已的戾氣迫害死了那隻青蛙。而我對自己昔日那個殘忍的舉動,有了一個合理的辯護——都是年少無知惹下的禍害嘛!一個十來歲的娃娃,哪裏懂得什麼生命的平衡至理啊。而思憶起如今屠殺蛙類不止的商販之舉爲,他們卻遠不滿足於“年少”的條件,卻也同樣有着以此一般無知且“合理”的掩飾——都是爲了顧客的朵頤着想啊!

我爲剝奪那隻青蛙的生命找到了庇護港,屠夫也對此有着不讓的藉口供以自危,這都是無知惹的禍。而青蛙呢?我反詰道自己。它們也是一樣無知嗎?平日裏一個個的不是叫嚷得不知道比誰都要大聲嗎,臨死了,怎麼還學會了用沉默掩飾恐懼的掙扎!就連這低能些的生物,都在與我們一起循環於這自我不斷掩飾的怪圈之中嗎?

我想,這怪圈還不只一個。

歷史彷彿在無限的空間內循環着極爲有限的變動。

那是十歲的我,永遠地離開了我的外婆,不對,是我的外婆,在我十歲的時候,永遠地離開了我。(現在想來,語法上的這些對或錯,又能改變些什麼呢?)外婆入棺下葬那天,恰好我也在場,我是目送着她的棺材一尺一尺地降入到墓地的,和人出生時一寸一寸地來到這個世界上是一樣的感覺——比起一尺一尺,一寸一寸顯然是個更爲冗長的過程;而比起一寸一寸,一尺一尺顯然是一種更爲猛烈快速的疼痛。我可以想像,比起死,生是一個更爲漫長的隱痛過程,也不反對有人說比起生,死是一個迅疾的劇痛過程。可是誰又會說生或死都是個不大痛苦的事兒呢?

是的,我和外婆之間這些或隱或烈、或長或短的痛楚,我原以爲都是歸我一人承受的,直到上個月末,母親離開了她兩歲的小外孫,搬來與我同住,在他們二人離別的那一刻,又叫我警惕住了不小的動靜——原來“痛苦”二字素來都不是一個可數名詞,你永遠都不知道它還有多少未及,你也永遠不清楚它會何時再次降臨,所以那些說着“我要替你承擔一切(一輩子)痛苦”的人,也都是條不小的糊塗蟲吧!我不能說我的母親對這養育兩年的小傢伙沒有甚濃的情感,也不可以說我這個涉世不深的小侄子絲毫感受不到裁剪而斷的情線,痛苦,總不單是個體生命的事兒。

這便又是囿於那個怪圈中的怪跡——在無限的歷史空間之內,輪迴畢露着不斷掩飾自身疲敝的人、循環播放着骨肉別離的電影。

可還有什麼東西可以不囿於此的?我呆望着眼前臥室窗臺上的金魚缸,那些個在極其有限的空間之內的金魚,都是隻有七秒鐘的記憶的(姑且這樣掩飾道吧!),每過七秒鐘,這些金魚的眼中便會漸次出現“不同別樣”的風景,這便是無限的可能吧!終於讓我找到了一個不囿於上述怪圈的生命體,這讓我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氣——我要換魚缸,我要換一個更大的魚缸,我要不間斷地在這個“大的魚缸”之前加上一個“更”字,從明天起,我要開始爲這幾條金魚尋找一個更加廣闊,而至無限的空間——我要把它們放生到無限空間的大自然中去,在無限的空間之內,它們亦有無限的記憶,它們可以不再囿於什麼“有限”的怪圈之內!

我對此身覺歡暢不已——我可以創造出生物界的奇蹟了!懷揣着的這個夢想,它伴我穿透了整個黑夜,直到被那聲猛烈的.碎聲刺破......

我起身四顧,發現母親把她的小外孫從不遠的姐姐家裏接了過來打算小住幾天,聊戚一番,可年幼的小侄子趁母親一不留神,打碎了我窗臺前的金魚缸,散落一地的金魚折騰魚躍着,我一番以“獵奇”爲掩飾,實則懷以私心想霸佔金魚之美的惡貫,也一併被這幾條小魚給攪得零碎不堪,金魚們在地上痛哭地掙扎,我在牀沿邊爲這金魚痛苦不堪的命運憐痛着。

我想我還是得自圓其說得好——只要我救起這垂死的金魚,它們還是有機會重歸大自然的!它們可以在無限的空間內創造出無限的可能——它們可以不囿於任何怪圈,不囿於空間的封閉、不囿於生死離別......不,它們不可能!

它們不可能不去面對彼此的死亡與別離,就像我掩飾不住一己獵奇私心一樣,它們也都掩飾不住失去水源的痛苦,奮力掙扎着......

這些,這些都是,這些都是些無法掩飾且無力抗拒的痛苦,若這都是某個生命體的單一命運也就罷了......

“兒子,你快些把那些掉在地上的金魚救起來啊,再不動手,它們就死了!”廚房中的母親聞聲而來道。

“不大幹繫了!它們遲早都得死!”

“哎喲,我的小外孫啊,你也是的,叫你不要亂動你偏不聽,這下好了吧,把舅舅惹傷心了吧!過兩天就讓你媽媽接你回去......”母親一陣恍惚之中,接不住自己不已的話茬,惆悵於廚房門前的油煙朦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