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頭的五保戶散文隨筆

小時候每每看見那個老太太,都讓我心中發怵,頭皮發麻,有一種酸澀和悲憫的感覺。

村頭的五保戶散文隨筆

老太太乾癟的錐子臉上,一年四季都是一層厚厚的灰,眼睛像兩個黑洞,嘴裏只剩兩個大黃門牙在值班,一笑哈喇子順流而下,要是不說話,就是個骷髏,特別瘮人。每到夏天,赤着上身,穿個半截爛褲子,褲腰子翻蚩着,佝僂着身軀,兩個奶頭象粘在胸前的小灰布袋兒。提溜來,提溜去,瘦骨嶙峋,蓬頭垢面,看不見身上肉皮的本來顏色,手裏拄個樹棍兒,如幽靈一樣。一步挪四指,走着不停地哼哼……冬天穿着一身藍呢子棉褲棉襖,像個小孩一樣,大把的鼻涕往身上抹。

她是我們村的五保戶,老輩人都叫她張姐兒,她有一個兒子,大家都喊他老栓頭兒,還有個孫子叫王洪山。

算起來我們和她還是驢尾巴釣棒槌的親戚,論輩分,我應該稱她十表娘。

聽母親說,十表娘年輕時候很漂亮,明媚大眼的瓜子面,嬌小玲瓏的身材,出塵脫俗。

十表娘出生在一個上中農家庭,父母膝下就兩枝花,我們大隊支書李文的母親是姐姐,她是妹妹,同時一母所生,姐妹倆卻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和生活習慣。

姐姐嫁到了我們鄰村小羅莊,十表娘嫁給了家境殷實的十婊伯,迎娶的時候可風光了,金銀財寶,珍珠瑪瑙,穿的戴的,各樣的傢俱樣樣俱全,還有成摞子洋布,呢子印花被子,綾羅綢緞等,豐厚的陪嫁,在解放前的農村實在是令人瞠目,轟動了四外莊的鄰居前來觀看,讚不絕口。

結婚以後,兩個人感情特別的好,十表娘在丈夫面前千嬌百媚,天天總要穿着結婚時的裙裝,帶上花冠,在丈夫面前舞弄風姿,十表伯沉迷美色,就把她當神供着,養成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習慣,對兒子也格外嬌寵,爲了兒子好養活,起名叫栓(拴柱的意思),兒子從小養成好吃懶做,遊手好閒的惡習。

兒子結婚後,生下一女一男,十婊伯去世,娘倆兒依然沉浸在享受中,不能承擔家庭的責任,任憑土地荒蕪,沒吃的變賣首飾,土地和家產,沒燒的就把所有的傢俱砸砸燒鍋,印花被子綢緞棉衣剪成一片一片燒鍋,直至到了窮困潦倒的地步,解放的時候,落了個比貧農還貧的血貧農。

解放以後,婦女翻身了,婚姻自由了,兒媳婦也和老栓頭兒離婚另嫁他人,留下一雙兒女,女兒有點實誠,十二三歲時在奶奶的慫容下把她賣給一個殘疾老男人,再也沒有回過孃家。兒子象小豬小狗一樣過着可憐巴巴的日子。

老栓頭兒不憨不傻,四肢健全,完全有能力從事勞動,就是四體不勤,四兩力怕下,即使生產隊長強行的把他拽到地裏,幹不了幾分鐘,就東張西望,沒屎推尿兒,借個故就跑的無影蹤,後來隊長爲了免生氣,乾脆也不再管他了。

是親三分向,大隊支書給他們定成五保戶,生產隊安定量給他家分糧食,衣服是大隊統一到冬季發放的,老栓頭就成了一個無拘無束的遊蕩鬼兒。

每年大隊發的棉衣也只穿一季,到了夏天,十表娘就把髒兮兮裹着餓皮蝨子的棉衣撕撕剪剪燒鍋了,迂着第二年天冷的早或者大隊發衣裳晚,十表娘就象老母雞抱雞娃兒似的,絝愴個蛋兒,兩個門牙不停的磕着下邊的皮牙殼子,渾身哆嗦的象篩糠一樣,不絕聲哼哼——哼哼——

每年夏糧一到手,逢集的時候老栓頭兒就拿着個灰色的雛口小布袋兒,裝上糧食到集上一賣,買上包子油饃,狼吞虎嚥搓一頓,抹得滿臉油光發亮,還沒到秋糧下來,夏糧早就沒了。

別人家秋糧下來的時候,都會妥當的置放,每家紅薯乾兒能裝幾籠子,搭配上野菜,一年不會捱餓,十表孃家別說紅薯乾兒籠了,就連一根高粱稈兒也沒有,兩間草房的那個破木門也早已被破破燒鍋了,屋裏光光的,能燒的都燒了,能賣的都賣了,就連張破牀也沒能倖存,分回來糧食一樣一樣的都堆在地上,到了夜裏成羣的老鼠蜂擁而入,在上邊嬉戲打鬧,吃喝拉撒,十表娘每天都拿着大片的紅薯乾兒燒鍋。賣的賣,燒的燒,加上鼠們肆無忌憚的連吃帶往洞裏藏,不多長時間糧食就弄光了。

沒有糧食了,老栓頭開始籌劃自己的吃飯門路,整天象個遊路神一樣,到處打聽村上人親戚的住處,那怕只綽個氣兒,十里二十里他都能摸到,到那裏編一派謊言,騙吃騙喝,飽餐一頓,再要點東西騙點錢,拍拍屁股走人。全村各家各戶的親戚們無一疏漏。騙完本村的,騙外村,當然每個親戚只能騙一次。十表娘在家到了吃飯時候,拄根樹棍兒,挨門兒到鄰居家裏給孫子尋飯吃,鄰居們可憐她的小孫子,也不想讓她站那兒看見倒胃口,就趕緊給她盛一碗。

村上的小孩一鬧人,大人都說再哭老栓頭兒聽見了,把你抱到街上換油饃吃,就立馬找個地方躲起來,憋住不敢哭了。

老栓頭,不但小孩怕他,連大人看見他都避三分,瘦高的個子,臉黑的比非洲黑人還黑,不是長的黑,是從來就沒洗過臉洗過澡,一臉鬍子拉碴,老遠就能聞到刺鼻的`酸臭味兒,豎眉瞪眼,兩片外翻的嘴脣,象喝血了一樣的紅。一年四季離不開他的“寶貝”一條撿來的絲線大戰帶(粗腰帶),大概有丈八長,多少年沒洗過,黢黑黢黑能擰出來四兩油,天暖和時候穿着從垃圾堆裏撿來的,汗跡斑駁看不見顏色的單衣,兩片前襟一掩,戰帶一褚,瘦的象尊候,成羣的蝨子吃飽了在他的衣領子上游玩,拾來的爛破鞋,前露蒜瓣兒,後透露丫蛋兒,踢裏塔拉,象螃蟹一樣橫着走,夏天光着脊樑,穿個爛褲頭,褚着心愛的戰帶,坐在樹蔭下,把渾身上下的灰象卷烙饃一樣往下搓,令人發嘔,人們看見他就像躲瘟神一樣的繞着走。

到了冬天,穿着大隊送來的嶄新藍暱子棉襖棉褲,因爲人瘦衣裳寬,又沒有別的單衣套裏邊,又寬又大,前後臃腫,踢拉個爛鞋頭,就是行屍走肉,讓人啼笑皆非,家裏的棉被子都被十表娘燒鍋了,他只好每天拱在隊裏的麥秸窩兒裏過夜,早上起來頭上像雞窩一樣,一頭一身細碎的麥秸,不停的打着哆嗦,噴嚏一個接一個,清水鼻涕提溜尺把長,只恨把頭頭縮進肚子裏。

老栓頭平時還喜歡附近村上到處轉悠,伺機順手牽羊,村民們都象防賊一樣的防着他,即是逮着他偷東西,也拿他無可奈何,必定還要給支書留三分情面。也因此常常給支書弄的灰頭黢臉,臉面掃盡,一提起就恨的咬牙切齒,只差罵娘,恨不得把她娘倆兒糊進牆縫裏。

老栓頭的兒子王紅山,從小跟着奶奶和父親受盡了苦難,在本家和鄰里得接濟下,慢慢長大,十幾歲的時候在生產隊的幫助下,蓋了兩間茅草屋,和他奶奶父親分開家,另立門戶,自食其力,老栓頭還時常到他兒子屋裏偷東西,兒子怒不可竭拎起糞耙子朝他砸去,不是別人攔的快,老栓頭的腦子就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