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瓦片經典散文

前幾年去過許多地方,見過河南成羣的整齊的村落,山西低矮的窯洞或土坯房,安徽獨立院門的農舍,大都是磚房或是橙色、紅色的琉璃瓦,卻很少看到藍灰色的鱗次櫛比的瓦片作爲房頂的瓦屋。而在鄂西山區,廣大的農村到處都可以見到六七十年代或者更早建起的瓦屋。不要認爲這只是尋常不過的事物,真要找尋一處全是瓦屋的村落,卻不見得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況往往是這樣,富裕起來的農民大都建起了小洋房,瓦屋只是一種點綴而已。鄉村瓦片,難道只能活在歲月中,成爲一樣稀罕物?

鄉村瓦片經典散文

家鄉的瓦屋沒有什麼特別,隨處可見,依山而起,臨水而建,就如一棵樹或一株草那樣隨遇而安。在舊社會,能住上瓦屋就算不錯的人家了。製作瓦片用的泥土很講究,是一種沒有含沙子的純黃色泥土,特有粘性。離老家五里地的龍家灣就有一個很大的瓦窯,早已廢棄多年了。上國小的時候,每當從瓦窯前經過,都會好奇地在瓦窯門口瞄上幾眼。瓦窯的門並不大,呈橢圓形構造,裏面卻十分寬敞。窯子全用燒製過的火磚砌成,上面封一個圓頂。

瓦片的製作工藝並不複雜。把取下來的泥放在事先挖好很大的圓形泥塘裏,用適量的水浸泡一段時間,然後牽出自家的耕牛在裏面反覆地踩上幾遍,再用鋼絲做的泥刀劃成很大的泥塊,堆放在陰涼的院子裏。在瓦匠師傅“啪啪”的捶打聲中,瓦桶子緩緩地轉動,抹光,抹緊,然後把瓦桶子取下來,一個瓦圈就成型了。瓦圈依然晾着,似一座座泥塑的城堡。等到稍幹些的時候,再用手輕輕一掰,瓦片就做好了。

晾乾的瓦片接踵摩肩挨着擠着站成縱隊,排在屋檐底下,隊伍拉得老長老長。放好一排,再給頭頂上加上薄薄一層稻草,讓自己的兄弟姐妹又成排地站立,像玩雜技似的。層層往上累,直到站成一堵厚實的瓦牆。俗話說:“爛泥糊不上牆”,可瓦片不是爛泥,更不願意就這般默默無聞地老去,而是奮不顧身地爲世世代代生活在村子裏的人們遮風擋雨。

瓦片坯子堆成的牆,如果一不小心摔下來,就會粉身碎骨死無全屍。泥做的連自身都難保的瓦片,如何頂風冒雨爲農人營造一個舒適的家園?酥軟的'泥土,要變成堅強的瓦片,除了要經過三天三夜烈火焚燒的歷練,還要經過水的冷卻。劇烈的痛疼之後,才鑄就歷經歲月滄桑而永不褪色的秉性。

剛出窯的瓦片呈藍灰色,層層疊疊地蓋在房子上,十分美觀耐看。晴天,深色的瓦片能吸收熱量,住在屋裏的人會感到十分涼爽。雨天,雨滴敲在瓦片上,丁丁當當脆生生地響,似一支曼妙的小曲,瀰漫整個鄉村。雨水順着瓦溝流下來,在房屋的檐口上,形成一掛寬寬的雨瀑,生動迷人。瓦片真是古人一個了不起的創造!

從泥土到瓦片的嬗變,需要水與火的交融與考驗。瓦片,只有廣大的鄉村才受用得起的瓦片,棲息在農家的屋頂,似魚兒的鱗片書寫出歲月崢嶸的詩章。一定聽說過這樣的話語吧,“寧爲玉碎,不爲瓦全。”這裏的瓦片承載的又是怎樣的角色?瓦片的內心會遭受何等煎熬,一切的際遇都是瓦片與生俱來的,無法逃脫,也沒有曾想過要逃脫。不管人們怎麼不把瓦片當作一回事,卑賤得與泥土幾無什麼差別,瓦片全都認了,絕對沒有絲毫怨懟,連一句責怪的話語都沒有!瓦片明白,那句俗語裏它只是作爲反襯而出現的,不過能與人們愛不釋手珍視無比的美玉相提並論就知足了。至少,人們在欣賞各式玉製品的同時,不自然地就會聯想到樸實得如鄉村農民的瓦片。若真能這樣,瓦片的一生就算沒有白活。

鄉村的瓦片幾乎成了一種奢侈品,愈來愈稀缺了。瓦片正面臨着種族滅絕的危險,取而代之的是現代建築材料的主力軍鋼筋水泥。好在許多人哪怕住進高樓大廈,仍還會情不自禁想念鄉村的瓦屋,也許只有那兒纔是他們的根,纔是靈魂的終極歸宿。泥土做成的瓦片,除了固有的堅強也有幾分柔情,表情裏寫滿淡淡的鄉愁,或在堆積的屋脊上,或在翹起的檐角里。瓦片上斑斑點點的青苔,印下歲月有留痕,不老的記憶裏,定會有瓦片那張淳樸如老者慈祥的臉。

瓦片老去了,覆蓋在瓦片底下的鄉村,卻越活越年輕了。精神颯爽的鄉村,最懂得感恩,瞧寨子上新建的吊腳樓屋頂上,瓦片依然鮮活無比的表情。鄉村的瓦片,從歲月深處又活了過來,頑強的生命裏,融會的是文化的血脈,是鄉土的基因,是樸素如泥土般永遠也無法解開的民族情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