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山母親的河經典散文

印象裏,父親的很多時光都給了村後邊的南峯山,而母親卻將青春獻給了門前的那條桃花河。

父親的山母親的河經典散文

在我不諳世事的年歲裏,父親常常天麻麻亮就揹着揹簍走了,到了吃午飯的時候才能回來。父親幾乎每天早上都上南峯頂上給牛割草,因爲家裏養了大小三頭牛。那時候,村裏家家戶戶都養牲畜,因此,房前屋後、地邊坡跟的草,幾乎都像被羊啃了似的,剩下一點毛根根。父親不知翻了幾道溝,幾道樑,才揹回一揹簍草。我常常能夠看到,揹回來的草上面冒着露水被太陽蒸騰出的潮氣,而這時候父親的頭上也冒着熱騰騰的汗氣。

父親也常常去山上挖藥。那時候家裏特窮,家裏吃的油鹽醬醋,穿的衣服,還有我們姊妹幾個學校裏交的學費,都是父親用山上挖來的草藥換來的。他揹着乾糧,帶着水瓶,翻溝過嶺,挖回地萸、桔梗、蒼朮、柴胡、黨蔘;摘過柏籽、烏貝子、五味子;撿過蟬蛻、蛇皮、杏核、桃核。他也爲我們捎帶過很多好吃的野果子,有時候是毛桃、酸杏,有時候是野葡萄、毛栗子,有時候是野酸棗、松子。

即使是沒有青草也沒有野果的冬日,父親也不會閒在家裏。他依然將一把磨得發亮的斧頭隨手扔進揹簍,手裏提一把鐮刀上山,他不僅要砍回一個冬天烤火用的木柴,還得砍回過年蒸白饃、磨豆腐、炸年糕用的木柴。除了這些,還得在院子角上堆起小山似的柴摞子,以備來年所用。

一個冬天的時光,父親螞蟻搬家似將山上枯死的樹枝砍斷、碼齊,一點一點揹回院裏,又一點一點摞起。只有在院子裏有山一樣的乾柴垛子,父親的年纔會過得踏實,落雪的日子,父親纔不會在屋子裏來回走着,唉聲嘆氣埋怨天氣太壞,怨日子過得太快,一切還沒來得及準備。

父親愛好不多,唯一喜好哼兩句秦腔。哼得不太標準。他從來沒有上過臺,只是在上山勞動的時候,能夠聽見他粗獷的嗓音迴盪在山林裏。不管是《三孃教子》《張連賣布》《周仁回府》《六斤縣長》《鍘美案》《秦香蓮》,他都能來兩句。

父親忘情的唱腔往往會被母親打斷。母親是去桃花河邊給豬淘洗草根上的泥巴,就聽見了父親在山上吼秦腔,她嫌難聽,就放下了手裏的活兒,手搭喇叭狀喊道:“回來吃飯嘍!”,父親的唱腔戛然而止。母親的聲音清脆而響亮,像山裏的.百靈鳥叫。

爲了和村裏婦女湊熱鬧,衣服髒了,不管三件兩件,她都會提到河邊去洗,洗完了就掛在河邊的樹杈或者搭在石頭上晾曬,然後一幫婦女們就說說笑笑。即便是天冷的時候,母親依然不改以往的習慣,將衣服提到桃花河邊去洗。

每年冬天,村裏家家戶戶都會醃酸菜。這時候,父親把切好的菜在大鍋裏焯好,母親一籠一籠提到河上游的飲水潭裏冰着,等涼了直接提回去下到醃菜缸裏就可以了。

河是母親的舞臺。

母親常常要淘很多的麥子用來磨面。而她磨面的時候,我也不得輕鬆。母親將滿滿一擔小麥挑到河邊,倒進一個大木盆裏,加上水,然後用笊籬一遍一遍在水裏搖着,一顆顆麥粒就一下子清淨了起來。母親將淘淨塵土、揀去沙石的麥子晾曬在路邊的葦蓆上,這時候的我,手裏多了一根細木棍子,木棍上繫着一縷塑料紙,像一位投降的士兵一樣不停揮舞,發出呼呼啦啦的聲響,用來驅趕樹上時時刻刻準備偷食的鳥兒,還有趕走了又來的雞。

有一次,沒和父親商量,母親就從集市上買回了三十隻鴨子,父親說他顧不上放,而我也有我的營生,不僅要寫作業,有時候還得去放牛,放鴨子的事情只有靠她自己了。母親常常一隻手提個竹籠,跟着沿河而下的鴨羣,一邊打豬草,一邊放鴨子。

如今,父親老了,他不再去山上砍柴,因爲改用煤氣竈了;他也不去挖草藥,因爲已經開始了人工種植;他不去摘野果,因爲我們都已經長大,平日裏想吃什麼水果都能買到;他也不再上山割草,家裏不再養牛養羊、養豬、養兔;他也不再唱那些老掉牙的秦腔,村裏的人基本上都走了,沒走的都是耳朵聾眼又花的老人,對着他們唱,連自己都覺得沒有意思。

朋友去老家玩的時候,想讓我帶他到山上去轉轉,被父親阻止了。他說,如今年輕人出門打工的打工,進城的進城,就剩下這些黃土都埋到脖子上的人,上不了山了。好些年裏都沒有人上過山,山上都沒路了,也說不定會有什麼野物,小心會傷人。

母親也不再去河邊洗衣服,就她和父親兩個人,衣服放到盆裏揉搓兩下掛起來,一陣風就吹乾了。屋子牆角上,放置着我們孝敬她的洗衣機,還是買回來時的樣子,包裝都還沒有拆開。她也不再醃製酸菜,兩個人醃了也吃不了,倒掉又可惜。她也不再去河邊淘麥子,村裏早已沒有人再開磨面房,村裏人少,開了養不住人,那些人就關了磨坊出門打工去了。要吃麪還得把麥子拿到鎮上去換。河裏也再沒有那些嘎嘎叫的鴨子,再也沒有那些一邊洗衣淘菜、一邊說笑的婦女們歡快又爽朗的笑聲。曾經潺潺流動的桃花河水,一下子失去了歡快的樣子,它寂寞而又笨拙,在長滿水草的河牀中緩慢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