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鷓鴣天》全詞翻譯及賞析

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

辛棄疾《鷓鴣天》全詞翻譯及賞析

[譯文] 倒不如將那洋洋萬言的抗金方策,去換一本鄰家種樹的書來得有用啊!

[出自] 辛棄疾 《鷓鴣天》

有客慨然談功名,因追念少年時事,戲作

壯歲旌旗擁萬夫,錦檐突騎渡江初。燕兵夜娖銀胡革+錄(左革右錄),漢箭朝飛金僕姑。

追往事,嘆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鬚。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

註釋:

題小序:慨然,情緒激昂。追念,回憶。少年時事,青年時代在山東一帶率領義軍與金兵作戰的事。按辛棄疾聚衆起義時,年二十二歲,已是青年時代了。古人對青年、少年的概念並不嚴格。詞的第一句又用“壯歲”可證。

壯歲旌旗擁萬夫句:青年時代,高舉着帥旗,率領着萬人大軍。作者在《進美芹十論剳子》中說:“粵辛已歲,逆亮南寇,中原之民,屯聚蠭起,臣嘗鳩衆二千,隸耿京,爲掌書記,與圖恢復,共籍兵二十五萬,納款於朝。”旌旗,古時軍隊用以指揮或開道用的旗子。旌旗是總稱。杜甫《北征》詩:“回首鳳翔縣,旌旗晚明滅。”萬夫,形容軍隊之多。

錦襜突騎渡江初:襜(chān音禪),衣服遮前體的叫襜。錦襜,好看的衣服。突騎,騎兵中的突擊隊。渡江初的初字,應作以前解。即作者是回憶渡江以前的戰鬥生活,不是指渡江時與敵人作戰的情形,也不是說某一個具體戰鬥。

燕兵夜娖銀句:在燕地一帶的義軍,夜裏整理好了弓箭,準備明天向金兵發起戰鬥。娖(zhuo音捉)整理或準備。銀,銀白色的箭袋。

漢箭朝發金僕姑:宋軍早晨向金人發起攻擊,用金僕姑箭射向敵人。金僕姑,箭名。《左傳·莊公十一年》:“魯莊公以金僕姑射南宮長萬。”前句的燕兵與本句的漢軍是一個故事分成兩天寫的。前天晚上燕地的軍隊在作戰鬥準備,第二天早晨宋軍向金兵發起攻擊。這兩句因前後對偶關係,寫爲燕兵、漢軍。燕兵,就是在燕地的義軍,或北方籍的宋兵。

春風不染白髭鬚句:歐陽修《聖無憂》詞:“好景能消光景,春風不染髭鬚。”作者流露出老年人無法實現揮戈上陣,殺敵報國的壯地,這是對南宋小朝廷的血淚控訴。

平戎策:平定金兵的策略。辛棄疾曾多次向南宋朝廷上疏陳述抗金救國的策略。作者上疏著名的有:《美芹十論》、《九議》、《論阻江爲險須藉兩淮疏》等。戎,指金兵。

換得:落得個。東家,東鄰,鄰居。種樹書,《史記·秦始皇本紀》:秦始皇燒儒家書,“所不去者,醫、藥、卜、筮、種樹書”。這裏說的是關於農業的書。辛棄疾從“籍後二十五萬,納款於朝”,到“萬字平戎策”,結果落得個三次罷職,回家種田爲民。他滿腹怒火與不平,盡情的吐訴,真不知當時那些當權者看了這首詞有什麼感想。

譯文1:

回憶我在壯年的時候,曾高舉着帥旗,率領萬人大軍,其中有一支身穿漂亮軍服的騎兵突擊隊,向金人發起衝擊。這是在渡江以前的事。在燕地活動的義軍,夜裏準備好裝飾着銀白色花紋的箭袋,以便明天戰鬥。漢軍在第二天的早晨用金僕姑箭,飛快地射向敵人。戰士們勇敢地向敵人衝去,殺得敵人大敗。回憶以前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可嘆今天的我,鬍鬚都發白了。春風能吹得萬物生長,但是不能把我已經白了的鬍鬚再染成黑的。我曾多次上過洋洋萬言的平定敵人的策略,但是得不到支持與採納,到最後卻落得個:罷職回家,不得不向東鄰家借種樹的書,學習種樹的知識。

譯文2:

年輕時,成千上萬的義軍簇擁在抗金的大旗下,我帶領穿着棉衣、騎着快馬的勇士渡江,衝鋒突擊敵營。金兵在夜間握着空箭袋,傾聽遠方生息,為防暗襲。天剛亮,宋軍萬箭齊發,射向敵人。追憶往事如此豪壯,可嘆如今的我,春風能染綠萬物,卻染不黑我的白鬍子。年華一去不復返。我上奏給皇帝的上萬字的抗金策略。不僅不被採納,反而因此罷了官,倒不如換來東家的`種樹書,還有些用處。

賞析:

這是辛棄疾晚年的作品,那時他正在家中閒居。

一個老英雄,由於朝廷對外堅持投降政策,只落得投閒置散,避世隱居,心情的矛盾苦悶當然可以想見。忽然有人在他跟前慷慨激昂地大談功名事業,這位老英雄禁不住又慨嘆又有點好笑了。想起自己當年何嘗不是如此滿腔熱血,以爲天下事情容易得很,哪裏知道並非如此呢!

此詞上片憶舊,下片感今。上片追摹青年時代一段得意的經歷,激昂發越,聲情並茂。下片轉把如今廢置閒居、髀肉復生的情狀委曲傳出。前後對照,感慨淋漓,而作者關注民族命運,不因衰老之年而有所減損,這種精神也滲透在字裏行間。

辛棄疾二十二歲時,投入山東忠義軍耿京幕下任掌書記。那是宋高宗紹興三十一年(1161)。這一年金主完顏亮大舉南侵,宋金兩軍戰於江淮之間。明年春,辛棄疾奉表歸宋,目的是使忠義軍與南宋政府取得正式聯繫。不料他完成任務北還時,在海州就聽說叛徒張安國已暗殺了耿京,投降金人。辛棄疾立即帶了五十餘騎,連夜奔襲金營,突入敵人營中,擒了張安國,日夜兼程南奔,將張安國押送到行在所,明正國法。這一英勇果敢的行動,震驚了敵人,大大鼓舞了南方士氣。

上片追述的就是這一件事。“壯歲”句說他在耿京幕下任職(他自己開頭也組織了一支游擊隊伍,手下有兩千人)。

“錦檐突騎”,也就是錦衣快馬,屬於俠士的打扮。“渡江初”,指擒了張安國渡江南下。

然後用色彩濃烈的筆墨描寫擒拿叛徒的經過:

“漢箭朝飛金僕估”,自然是指遠途奔襲敵人。大抵在這次奔襲之中,弓箭(“金僕姑”是古代有名的箭,見《左傳》)曾發揮過有力的作用,所以纔拿它進行藝術概括。

至於“夜娖銀胡”,卻要費一些考證。

胡墒親凹的箭筒。古代箭筒多用革制,它除了裝箭之外,還另有一種用途,夜間可以探測遠處的音響。唐人杜佑《通典》卷一五二《守拒法》說:“令人枕空胡祿臥,有人馬行三十里外,東西南北皆響見於胡祿中。名曰地聽,則先防備。”宋人《武經備要前集》卷六說法相同:“猶慮探聽之不遠,故又選耳聰少睡者,令臥地枕空胡鹿──必以野豬皮爲之──凡人馬行在三十里外,東西南北皆響聞其中。”胡祿、胡鹿、胡桑寫法不同,音義則一。“娖”《集韻》:“謹也”。是小心翼翼的意思。這裏作動詞用,可以釋爲戒備着。“燕兵”自然指金兵。燕本是戰國七雄之一,據有今河北北部、遼寧西部一帶地方。五代時屬契丹,北宋時屬遼,淪入異族已久。所以決不是指宋兵。由於辛棄疾遠道奔襲,擒了叛徒,給金人以重大打擊,金兵不得不加強探聽,小心戒備。(這兩句若釋爲:“儘管敵人戒備森嚴,棄疾等仍能突襲成功。”也未嘗不可。)“夜娖銀胡”便是這個意思。

這是一段得意的回憶。作者只用四句話,就把一個少年英雄的形象生動地描繪出來。

下片卻是眼前情況,對比強烈。“春風不染白髭鬚”,人已經老了。但問題不在於老,而在於“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本來,自己有一套抗戰計劃,不止一次向朝廷提出過(現在他的文集中還存有《美芹十論》《九議》等,都是這一類建議,也就是所謂“平戎策”。)卻沒有得到重視。如今連自己都受到朝廷中某些人物的排擠,平戎策換來了種樹的書(暗指自己廢置家居)。少年時候那種抱負,只落得一場可笑可嘆的結果了。

由於它是緊緊揉和着對民族命運的關懷而寫的,因此就與只是個人的嘆老嗟卑不同。正如陸游所說的:“報國欲死無戰場”,是愛國者共同的悲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