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懷二首》原詩以及賞析

詠懷二首(其一)

《詠懷二首》原詩以及賞析

李賀

長卿懷茂陵, 綠草垂石井。

彈琴看文君, 春風吹鬢影。

樑王與武帝, 棄之如斷梗。

惟留一簡書, 金泥泰山頂。

其二

日夕著書罷,驚霜落素絲。鏡中聊自笑,詎是南山期。

頭上無幅巾,苦櫱已染衣。不見清溪魚,飲水得相宜。

註釋:

1.長卿:司馬相如字長卿。事見《史記·司馬相如列傳》。漢景帝時任武騎常侍,武帝時任孝文園令(管理皇家陵園)。皆閒散官職,與其才華、志趣極不相稱,他悶悶不樂,終棄官,閒居茂陵家中。

2.樑王:漢景帝時的樑孝王劉武,門下聚集鄒陽、枚乘等文人名士。樑王曾令相如與他們同住交遊。

3.唯留兩句:相如因病免職,家居茂陵。武帝聽說他病重,怕他的著作散失,就派人去他家"悉取其書"。使者到時,相如已死。他妻子對使者說:"相如固未嘗有書也,時時著書,人又取去,即空居。"但有一封遺書,請使者轉交皇上。這封遺書名爲《封禪書》。武帝讀了此書,五年後祭祀嵩山、又到泰山封禪,禮敬天地。

4.金泥句:用水銀和金粉的合成劑書寫封禪的文誥。

5.著書:此指寫作詩文等。

6.驚霜句:言見到自己的白髮而吃驚。李賀因苦讀苦吟,年少已見白髮。

7.詎是南山期:《詩·小雅·南山》以南山爲君子比壽。此言自己這麼年輕就白了頭,怎敢期望有南山之壽?詎:豈。

8.幅巾:《宋書》載,漢末王公名士多委正服,以幅巾爲雅。幅巾不是正規的冠幘,而是比較隨便的頭巾。這裏說連幅巾都不戴。

9.苦櫱:黃櫱木的皮,味苦,可用來染黃色,農家多用來染衣服。

賞析:

這兩首詩是李賀被讒不能舉進士,回到昌谷家中閒居時寫的。第一首寫家鄉雖然山水清幽,又有夫妻之樂,但卻難排以遣心中的苦悶,因而引司馬相如自比,抒發懷才不遇之感。第二首寫居家生活、寫作的情景。前四句年輕而嘆老,頗有悲涼之意。後四句自我安慰:雖然清貧倒也自由,君不見溪中之魚,因得水而自得其樂嗎?

其一鑑賞:

李賀因不得舉進士,賦閒在昌谷家中,儘管家鄉山水清幽,又能享受天倫之樂,卻難以排遣苦悶的情懷,因而借司馬相如的遭遇,抒發自己的感慨。

司馬相如,字長卿,是西漢著名文學家。景帝時任武騎常侍,武帝時拜孝文園令(管理皇帝墓園),都是閒散官職,與他的才華、抱負極不相稱。他悶悶不樂,終於棄官而去,閒居茂陵家中。

這首詩分兩部分。前四句寫茂陵家園的周圍環境和司馬相如悠閒自得的生活情趣。“綠草垂石井”五字,勾勒出一幅形態逼真、情趣盎然的畫面,烘托出清幽雅潔的氛圍:修長的綠草從石井欄上披掛下來,靜靜地低垂着,點出這兒遠隔塵囂,甚至連風的干擾也沒有,真是安謐幽靜極了。

“彈琴看文君,春風吹鬢影。”在茂陵賦閒的日子裏,司馬相如不僅有清幽秀美的景物可供賞心悅目,還有愛妻卓文君朝夕相伴。面對知音的妻子,用琴聲傾訴心曲,望着她那在春風吹拂下微微晃動的美麗鬢影,怎能不陶然欲醉!

司馬相如才智過人,有着遠大的抱負,爲什麼竟僻處一隅以閒散爲樂呢?後四句說明這是當權者不重視人才造成的結果。他在世時才氣縱橫,樑王與武帝卻“棄之如斷梗”,把他當成斷殘的草梗棄置不用,而他去世以後,“惟留一簡書,金泥泰山頂”,漢武帝才把他遺留下來的那篇《封禪書》奉爲至寶,躬行實踐,登泰山而祭天,至樑父而祭地。“金泥泰山頂”,那儀式和場面是何等的莊嚴肅穆,顯示出《封禪書》的價值和威力。而“惟留一簡書”的“惟”字又揭示了這種景況的淒涼可悲:難道滿腹經綸的司馬相如,其全部價值只在於這篇《封禪書》嗎?他那學富五車的.大才和這筆少得可憐的精神遺產是多麼的不相稱啊!作者詞斟句酌,用最經濟的筆墨從各個側面充分而準確地反映了司馬相如生前的落寞和死後的虛榮。

這首詩旨在抒發自己的怨憤之情,卻從描寫司馬相如的閒適生活入手,欲揚先抑。前後表達的感情迥然不同,猶如築堤蓄水,故意造成高低懸殊的形勢,使思想感情的流水傾瀉而下,跌落有聲,讀來自有一種韻味。(朱世英)

其二鑑賞:

在這首詩裏,李賀比較具體地描述了自己賦閒在家的生活和思想狀況。清人方扶南說:“此二(指《詠懷二首》)作不得舉進士歸昌谷後,嘆授奉禮郎之微官。前者言去奉禮,後者言在昌谷。”(《李長吉詩集批註》)這話與詩歌的內容是吻合的。全詩嘆“老”嗟貧,充滿憂傷絕望的情緒,顯然是遭遇不幸以後的作品。

“日夕著書罷,驚霜落素絲。”傍晚著書完畢,發現頭上白髮忽然象霜似的落下一絲,感到很震驚,不禁感慨萬千。“著書”大約就是寫詩。據前人記載,李賀每天都要騎着毛驢外出遊覽,遇有所得,便寫在紙上,投入身邊錦囊中。晚上在燈下取出,“研墨迭紙足成之,非大醉及弔喪日率如此。”(李商隱《李長吉小傳》)可見他是個非常勤奮的詩人。當然,他成天苦吟,主要是爲了排遣沉淪不遇的苦悶。他未老先衰、兩鬢染霜的原因就在於此。

三、四句寫自己看到白髮以後的反應。儘管表面顯得很輕鬆,卻掩藏不了內心深沉的痛苦:“鏡中聊自笑,詎是南山期?”──端詳着鏡中早衰的容顏,不禁暗自發笑:象我這樣終日愁苦,年紀輕輕就生了白髮,那會有南山之壽哩!顯然,詩人這時已由“早衰”想到“早死”,流露出悲觀絕望的情緒。他的笑,不過是一種無可奈何的苦笑而已。

後四句寫鄉居時的貧苦生活:頭上不戴帽子,也不裹“幅巾”,任憑風吹日曬;身上穿着用苦蘗染的黃衣,與鄉野之人無異。“苦蘗”通稱“黃蘗”,詩人不用“黃”字,而用“苦”字,暗示通身皆苦,苦不堪言。它寫衣着,兼寫生活和心情,熔敘事、狀物、言情諸種表現手法於一爐,使客觀和主觀和諧地統一起來,做到示之以物,同時動之以情。

寫到極苦處,忽然宕開一筆,故意自寬自解:“不見清溪魚,飲水得相宜?”──那些生活在清溪裏的魚兒,除了水,什麼可吃的東西也沒有,可它們還是怡然自得,盡情嬉戲。同魚兒相比,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這裏形式上是轉折,意義上是發展、深化,詩人表現出的超然態度,有力地烘托了他的悲苦情懷。相反而實相成的哲理,用在詩歌創作上,產生一種異於尋常的表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