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我們帶小羊去堯山遊玩，本來只是想尋一條山澗清澈的小溪，一朵開在絕壁上的百合，或者，一棵生長千年的古樹，可車子開着開着，就迷了路，誤入青山深處。
下了車，我不由呆住了，像是掉進了人間祕境，從沒有見過如此繁盛而熱烈的薔薇花，深深淺淺的花色順着山路傾瀉蜿蜒，花朵層層疊疊，在陽光裏跳躍着，薔薇亂顫，似向我頻頻點頭，明晃晃的，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分不清是風在涌動，還是花在舞動。
我們沿着山路前行，山路是一條極窄的小路，不足一米，卻看不到盡頭。薔薇一兩朵，是情調，可任由它延伸下去，那便成了震撼。穿行其中，目光所及，皆是花海，最終在遠方變成一朵彤雲。我們忍不住往前走，彷彿穿越那片彤雲，就能到達四季之外的第五季，那裏春風和暢，夏花灼灼，秋月朦朧，冬雪紛飛。
花開得隨性，纔有了詩情。這一路的薔薇，雖不是野薔薇，但也並非整齊劃一，都是順勢而長，在清風裏兀自舒展。盛開的薔薇顏色淺淡，白裏透着粉，像粉紅的.花瓣沾了雪；半開的顏色略深些，呈玫紅色，像一隻只杯盞盛着芳華；花骨朵呈深紅色，透着亮，洋溢着生命最初的光澤，似揚帆小船待發。
在花間行走，路起褶皺的地方，積滿花瓣，似雪未消融。那一刻，我忽然很想飛，在花間，做一隻勤勞的蜜蜂，“採得百花釀成蜜”，或者做一隻蝴蝶，“翩躚舞姿自成風景”，再或者，棲在花蕊，做一隻快樂的小飛蟲。
不撲蝴蝶的時候，小羊很安靜，任由我牽着手，往薔薇更深處漫溯。清香淺淺地氤氳着，沒有霧，可我分明感到周身仙氣繚繞，彷彿時光也凝固在那清淺的香裏。我忽然想起了南朝詩人柳惲《詠薔薇》中“不搖香已亂，無風花自飛”，想起了晚唐高駢的“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詩裏的薔薇，我自輕盈我自香，彷彿穿越千年，開在了眼前。
不止眼前，還開在心上。如此情境，已覺曼妙無比，哪承想，在薔薇深處，偶遇三兩人家，簡直妙絕。白牆黛瓦，木門籬笆，小院的四周被薔薇爬滿了，院內有小黃雞在草間覓食，大黃狗趴在地上睡覺，等我們走近，它也只是擡了擡頭，眼神迷離，便繼續它的美夢。院內有壓井，旁邊放着豁了口的瓷缸，盛滿清水，薔薇倒映在水面，彷彿花開水中央，望得見時光的憔悴和傷口，也瞅得見歲月的靜好和詩情。
主人很好客，那天我們住在二樓，室內設施很簡陋，拉開窗簾，卻有花幾朵探過窗牖，倦倚黃昏暮色，語低香近。站在花前，內心溫潤無比，覺得掉進了年少的夢裏。多年前我曾夢想着這樣的小屋，垂下天幕，便是繁星漫天；掀起門簾，便迎一樹花開。於星夜裏，可月下獨酌，或邀三五知己，花間一壺酒，不醉不酣眠。
很久不曾有這樣的時候，沉在這年少純淨的夢裏，內心的溫潤越聚越多，直至匯成液體在胸腔緩緩流過，我說不出更多的話來。小羊拿着小水槍往花間噴水，水霧濡溼了空氣，在花蕊匯聚成珠，風過水珠落，我的淚也落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