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甜水井經典散文

黎明前做了一個夢:父親在天井裏劈柴,母親在陽光裏做着針線活,而我則提着兩隻水桶,拿着井繩,去屋後的甜水井裏打水……突然驚醒過來,惘然若失,想起了與甜水井有關的往事。

故鄉的甜水井經典散文

我們家屋後的路對面就是甜水井。從記事起,每天清晨幾乎都是在鄉親們連綿不斷的清脆的打水聲裏醒來的。背上書包,經過水井邊時,就看見大人把水桶在井口下三五米的清冽的井水裏一扣,那甜甜的井水就灌滿了木桶、瓦罐還有鐵桶,鄉親們挑着水朝着家的方向走去,開始了一天新鮮甜美的生活。

甜水井東的家廟門前有一棵大柳樹。春天,柳條婀娜,柳葉鵝黃,柳絮飄飛,孩子們用柳條擰出了柳哨,吹得嗚嗚哇哇,一片歡快。這時,樹下的一盤碾也格外熱鬧,吱吱扭扭一天響個不停。女孩子等着軋碾時,就在樹下踢毽子、拾石子、跳房子、扔沙包、藏槐葉。男孩子們從家廟灣的水邊上挖出黃泥,把泥巴在家廟門臺上摔結實,揉柔韌,就開始捏泥哨,回家放在母親做飯的竈火裏燒透了,就會有響亮的哨音。

每到夏天黃昏前,甜井水邊總能看到父親忙碌的身影。他會先從水井裏打些清涼的水上來,一點點潑灑在槐樹下,接着用竹子的大掃帚把地上的雜物落葉掃淨,然後鋪上了從汶河邊沙灘上推來的細沙,到了晚上再在上面鋪上一塊涼蓆子,大人們席地而坐,孩子們或坐或躺。我們就靠在奶奶身邊聽故事,奶奶撲閃着蒲扇,既扇風涼快,也爲我們驅趕蚊蟲……

三秋農忙時,人們打水是匆匆忙忙的。農閒下來的時候,婦女們就在井邊的樹蔭下一邊洗菜、洗衣,一邊聊着家常。孩子們圍着井邊跑着,有時候偷偷趴在井邊照一下自己的影子,又會讓大人擔心和教訓一頓——大人故意做出要打人的樣子,孩子們怕捱揍,幾個夥伴撲騰撲騰一溜煙跑進窄窄的井衚衕,逃到了河壩上。誰家的花斑母雞優哉遊哉地帶着一羣剛孵出的小雞雛在屋後溜達,誰家老人領着一羣孩子從西邊的街上走來,生產隊裏的馬車叮噹叮噹地拉沙或者運送收穫的莊稼,賣糖果的`小販搖動着撥浪鼓漸近漸遠……甜水井浮動着雲影和歲月,那一年年不斷生長的綠綠青苔,是村莊延續不絕的記憶。

冬天裏下了雪,少言寡語的大伯天不亮就早早起來,掃出了一條通往甜水井的路;接着你就會聽見村莊裏到處響起了掃帚和鐵鍬的聲音,一家一戶從自家門口出發,順着衚衕和大街掃着鏟着雪通往了井臺。那些稍微出來晚一點的鄉親,打開大門時,門前的雪已經被鄰居慷慨大方大包大攬地清掃乾淨了。不一會兒的工夫,所有的衚衕和街道,所有的人家,就都連在了甜水井上……

中學畢業後,我當兵離開了家鄉,甜水井一直是我的牽掛和懷念。喝不到甜水井的水,走到哪裏心裏都感覺缺少了點什麼。都說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甜不甜,故鄉水;親不親,家鄉人。對此,我也有了更深的感受和理解。

可是家鄉的甜水井卻不知不覺地發生了變化。幾年後我回老家探親,早晨醒來時就再沒聽到甜水井上的打水聲了。因爲土地承包後,鄉親們富裕起來了,都在自己家裏打了水井。淺淺的是苦水,鑽井機再深深鑽下去就見到了甜水。再安上壓水機,有的裝上電機,開關一按,水缸水甕都注滿了水,家家戶戶感到了方便、富足和安逸。人們從此也不再聚集在甜水井邊——甜水井也逐漸蕭條了,像鄉村瞎了的眼睛。

後來,隨着城市不斷髮展擴大,蓋樓修路需要大量的沙子,即使家鄉的沙灘離最近的城市有百多裏地,也沒有幸免於難。兒時玩耍的沙灘,一點點開始挖沙賣沙,河道也足足挖下去了五六米深,一切都變了模樣。二十多年後我再一次探親回去,甜水井早已枯竭,每家每戶的水井再也沒有了一滴水。以前三五米就能打出水來的水井,現在打二十幾米也不見水的影蹤,地下水位一降再降,沒辦法,周邊的幾個村莊集資挖了一口二百多米深的水井,供應上萬口人的飲水和日用,家家戶戶安裝上了自來水,感覺與城市沒有了多大差別。遺憾的是,村子多,人口衆,每個村莊只能兩天才定時供應一兩個小時的水,非常不方便。

我看着廢棄了的甜水井,不免有些傷懷。村裏的很多人家離開甜水井去了城裏打工,幾年也難得見上一面。物是人非,善良慈祥的奶奶、大伯、大娘離開我們也有二十多年了吧?我還是懷念那充滿親情和歡聲笑語的甜水井。

前一段又一次回老家探親,聽說上面下了批文,汶河的沙不讓再挖了,而且還要在汶河上修建幾座大壩,建立水上生態觀光湖。我的家鄉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我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