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子壕散文

芋子壕在村東頭。有三四畝地大。村莊西高東低,雨水自然流到村東頭,這片低窪地便形成了一片水域。有水域的地方便生芋子(蘆葦)。

芋子壕散文

我不知道芋子壕誕生於何時,曾問過奶奶,奶奶說,她也曾問過她的奶奶,也不知道。

開春,荒涼了整個冬天的芋子壕,冷不丁從那些土黃的芋根、芋葉叢中,冒出一片隱隱的綠來。起初還是羞答答、纖纖細細的,你推我讓地往出冒。不久便沐着春風,沐着陽光,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地茁壯着。芋子壕綠了。那蘊藉了一冬的力,不幾天便化作帶有嫩尖的芋子,不停地朝上冒着。你還沒有緩過神來,芋子便用它獨有嫩綠,裝扮着整個芋子壕。

村民肩扛鋤頭,手牽山羊,從芋子壕的路邊下地幹活。山羊忍不住趁機叼幾口嫩綠的芋尖,遭遇的總是幾句惡毒的呵斥或謾罵。山羊們那裏知道,村民們愛芋子勝於愛自己呀!我們這些孩童受到的教育,要比山羊多得多。下學後,從芋子壕邊經過,總是規規矩矩,誰也不會動一下芋尖。誰動就會遭到諸多同伴的呵斥甚至羣毆。

這些芋子也不負衆望。不出一個月,它們便茁壯成一片綠。你挨着它,它挨着你,手挽着手,肩並着肩裝扮着村莊的春天

夏天。傍晚。村民們吃過晚飯,便陸陸續續坐在芋子壕邊休憩。潮溼的空氣,瀰漫着涼意。人們只感到坐在芋子壕邊舒坦、滋潤,哪裏知道芋子壕成就了一個天然氧吧。這時,一股涼風吹過,芋子壕裏便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天籟的合奏,自然、順暢、動聽。風住了,芋子壕邊恢復了平靜,有蛐蛐在鳴唱,偶有狗叫,孩童的打罵聲,山羊的咩咩聲。這時,大家擡起頭仰望着天幕:一彎新月、繁星點點。天宇的更替輪迴,就像莊稼人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鍋碗瓢盆,米麪柴油,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一場夏雨過後。大人小孩便會走出家門,來到芋子壕邊。有雄壯的蛙鳴,低一聲高一聲地合奏着一闕天籟之曲。這是村莊的主旋律,農家人愛聽,聽得真切,聽得有味,聽得滋潤。他們不知道“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這是風調雨順的徵兆,他們只知道聽到蛙聲的.合奏,莊稼就有指望,日子就會踏實許多。偶有彩虹掛在藍天,像莊稼人的夢,絢麗而多彩。

秋天,芋子長成了。一根根修長而勻實,宛若村莊的姑娘清秀而不媚,靚麗而不嬌。芋子壕的綠也失去了夏日的蔥翠,變得成熟而內斂。

偶有旋風吹來,起初聽到的是一陣沙沙聲,像一羣碩鼠在咀嚼着食物,繼而那聲響變得恢弘起來,像千萬個聲帶加厚的處子在吟詠着聖經。這時,你站在麥場上凝視着芋子壕,那片墨綠像一隻巨大的怪獸,一會兒搖晃着身子仰臥着,一會兒擺動着軀體匍匐在水面。那不可阻擋的氣勢,彷彿要吞噬整個村莊,吞噬整個天宇。這時,隱藏在芋子壕的鳥兒驚慌地逃竄出來,佈滿了天空,悽慘的鳴聲被旋風淹沒。

過一會兒,旋風走了,芋子壕恢復了平靜。大大小小的鳥兒呼朋引伴,在天空中盤旋後,又慢慢回到它們生活的地域。

冬天的芋子壕,像一位走到生命盡頭的老人,面部顏色變得土黃無韻。這時,村民們便走進芋子壕,收穫成熟的芋子。鐮刀磨得發亮,男人在前面割,女的在後面扎捆,全村勞力都雲集在這裏。大家嬉笑着,嗔罵着,不出一個早晨,所有的芋子便被割完,堆積在村裏的場院裏。芋子壕裏只留下芋子的根和脫落的葉片,失去了昔日的風韻。

下面的農活自然是加工芋子。女人們有的用刀片刮芋葉,有的在挑選芋子。粗壯的放在一起,纖細的放在一起,各有各的用途,各有各的價值。粗壯的芋子被男人用刀子劃開身子,做成芋蔑,最後做成席子,分給各家鋪在土炕上;纖細的芋子被做成泊子,供村民蓋房用。

整個冬天,男人們便用自己的勤勞和智慧,把一根根芋子勾畫成夢想,勾畫成一個平實的日子。

後來,通村路從芋子壕中間經過,它被時代的進步分成了兩半;後來,人們把芋子壕填平做了沿路的樁基蓋,起了房子,芋子壕便消逝在人們的視線裏。

如果說,對於昔日的村莊,每個人都有他一個物象的記憶,那麼芋子壕就像一枚印章,它用殷紅的印泥醒目鑲嵌在我的心靈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