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記》古文賞析

【作品介紹】

《桃花源記》古文賞析

《桃花源記》是東晉文人陶淵明的代表作之一,約作於永八年級年(421),即南朝劉裕弒君篡位的第二年。描繪了一個世外桃源。以武陵漁人進出桃花源的行蹤爲線索,按時間先後順序,把發現桃源、小住桃源、離開桃源、再尋桃源的曲折離奇的情節貫串起來,描繪了一個沒有階級,沒有剝削,自食其力,自給自足,和平恬靜,人人自得其樂的社會,是當時的黑暗社會的鮮明對照,是作者及廣大勞動人民所向往的一種理想社會,它體現了人們的追求與嚮往,也反映出人們對現實的不滿與反抗。

【原文】

桃花源記

作者:陶淵明

晉太元中[1],武陵人捕魚爲業[2],緣溪行[3],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4],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5];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

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彷彿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6],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7],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8];黃髮垂髫[9],髫怡然自樂。見漁人,乃大驚;問所從來,具答之。便要還家[10],設酒殺雞作食。村中聞有此人,鹹來問訊。自雲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11],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此人一一爲具言所聞,皆嘆惋。餘人各復延至其家[12],皆出酒食。停數日,辭去,此中人語云:“不足爲外人道也。”

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13],處處志之[14]。及郡下[15],詣太守說如此[16]。太守即遣人隨其往,尋向所志,遂迷不復得路。南陽劉子驥[17],高尚士也,聞之,欣然規往[18]。未果,尋病終[19]。後遂無問津者[20]。

——選自中華書局排印本《陶淵明集》

【註釋】

[1]太元:東晉孝武帝(司馬曜)年號(376—396)。這裏年代是假託的。[2]武陵:郡名。郡治在今湖南省常德縣。[3]緣:沿着。[4]夾岸:兩岸。[5]落英:落花。[6]才通人:僅能供一個人通過。[7]阡陌(qiānmò千莫):田間小路。南北叫阡,東西叫陌。[8]外人:指桃花源外的人。[9]黃髮:指老人。老年人發白轉黃,故以代稱。垂髫(tiáo條):指兒童。兒童垂髮爲飾。[10]要:同邀,請。[11]邑人:同鄉人。絕境:指與外界隔絕的地方。[12]延:邀請。[13]扶:沿着。向路:舊路,指來時的路。[14]志:標記。[15]郡下:指武陵郡治所在地。[16]詣(yì義):往見。太守:郡的行政長官。[17]南陽:郡名。郡治在今河南省南陽市。劉子驥:名詣之,隱士,好遊山水(見《晉書·隱逸傳》)。[18]規:計劃。[19]尋:不久。[20]問津:問路。指探訪。津;渡口。

【題解】

這是一篇虛構的用來寄託作者社會理想的作品。它描繪了一幅沒有戰亂、自給自足、雞犬之聲相聞、老幼怡然自得的世外桃源的圖景。儘管這樣的社會在當時根本不可能存在,但從中透露了作者對現實社會的不滿和否定,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廣大農民的願望。全文敘述委婉曲折,層次分明,語言質樸自然,寫景明麗如畫,雖幻似真,雖虛似實,用藝術的手法展示了一幅古代東方“烏托邦”的圖景。

【譯文】

東晉太元年間,有一個武陵人以捕魚爲業,一天他沿着溪流划船前行,竟然忘掉了路的遠近。忽然遇到一片桃花林,夾着溪水兩岸有數百步之長,其中沒有其他樹木,地上的芳草鮮嫩優美,遍地是掉落的桃花瓣;漁人覺得十分驚奇。又繼續向前走,想走完這片桃花林。

桃花林的盡頭就是溪水的發源地,走到那裏便發現有一座山。山有一個小的洞口,洞口好象有亮光;漁人就離開小船從洞口進去。剛進去時洞很狹窄,僅能容得一個人通過;又朝前走了幾十步,突然開闊明亮起來。裏面土地平坦開闊,房屋排列整齊,有肥沃的田地,美麗的池塘及桑樹、翠竹一類東西;田間道路交錯相通,彼此可以聽到雞鳴狗叫的聲音。桃花源中的人往來、耕種、勞作,以及男女穿的衣服,都同外面的人一模一樣;老老少少都很安適快樂。他們看到漁人以後,大爲驚異;問他從什麼地方來,漁人全都作了回答。他們就邀請漁人到家裏去,備酒殺雞熱情款待。村民聽說來了這樣一個人,都來探問外界消息。他們說自己的祖先爲了躲避秦時的戰亂,帶領妻子小孩和同鄉人來到這個與外界隔絕的地方,從此以後不再出去;於是就跟外界隔絕了。又問漁人現在是什麼朝代,他們竟不知道有漢朝,更不要說魏朝和晉朝了。漁人就詳盡地講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他們都十分感嘆。其他的人也都邀請漁人到自己家裏,拿出酒食來款待。住了幾天,漁人要告辭回去,桃花源中的人對他說:“這裏的事不必對外人講。”

漁人出來以後,找到他的船,就沿着老路回去,一處處都做了標記。到了郡城,就往見太守說了自己進入桃花源的經過。太守立即派人跟隨漁人前去,尋找先前所做的標記,結果竟然迷失方向沒有能夠找到原來的道路。南陽的劉子驥,是個高尚的隱士,聽到這件事情,就高興地計劃前去探訪。但沒有能夠實現,不久就生病死了。以後就再也沒有去尋找的人了。

【解析】

東晉陶淵明的《桃花源記》雖是《桃花源詩》的“序文”,然早已被人們視爲精美的散文推崇備至。《桃花源記》是現實主義的,它有故事發生的時間與地點,有故事情節的發生、發展與結局,有故事主人公漁人身份的明確,有名實可稽的劉子驥合乎情理之反應的客觀交代,桃花源的自然環境與社會生活無不藝術地折射出現實社會的種種風貌,啓迪人們嚴肅地思索社會思索人生。《桃花源記》又是積極浪漫主義的,它那彷彿真實的故事塗抹着一層神祕虛幻的色彩,亦真亦幻,撲朔迷離,激勵人們追求自由幸福的美好生活。作者以現實主義與積極浪漫主義相結合的如椽神筆精心描繪了一幅理想社會的生活畫面,美妙神奇而又富有醉人魅力。

作者起筆交代故事發生的時間(晉太元中)、地點(武陵)與主人公(漁人),意在表明故事的真實性,暗示讀者“文生於情,情生於境”(清·尤桐《西堂雜俎》三集卷三《蒼梧詞序》),披文之時應不忘客觀現實。漁人既以捕魚爲生,長期披星戴月,風來雨往,周圍一帶山川河流之形勝當會了然於心,然此次“緣溪行,忘路之遠近”,看似不可理解,實則既有現實的折射,又暗示故事的虛幻。或許是因爲此溪魚兒既多且肥,良機難再,漁人遲遲不肯收手;或許是因爲漁人一無所獲,若空手而返,難向家中飢兒餓婦交差,因而不甘死心,仍是一路撒下漁網去。漁人艱辛的生活,慘淡的家境於此當可想見。不惟“忘路之遠近”,漁船進入桃花林也是猛然之間才驚覺的。“忽逢”二字既寫出了漁人撒網之專注用心,又將桃花林點染得虛幻迷離,神祕飄忽。擡眼展望兩岸,漁人不禁驚奇於清一色的桃林,陶醉於“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多姿多彩的優美環境中,漁人之“甚異之”、“欲窮其林”,固然是極寫此處桃花林芳香與色彩的神異,又何嘗不能傳達出漁人“此景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的慨嘆,進而折射出現實環境之蕭瑟、淒涼呢?

與外界聯結的通道之幽深將桃花源渲染得更爲神祕。不爲人知的無名山洞竟閃爍出忽明忽暗之微光,勉強能通過一個人的小山洞延伸數十步之後竟然另有洞天,確乎神極!作者有意將桃花源塗上神祕的浪漫色彩,顯然是在暗示讀者:桃花源乃理想境界,並非客觀現實社會。漁人進得洞來,但見“土地平曠,屋舍儼然”,其間恰當地點綴着良田、美池、桑竹之類,好一派旖旎的田園風光!這幅靜美的畫面竟有“雞犬相聞”之聲飄來,撩人情懷。更有那“衣着悉如外人”之男女從從容容“往來種作”,老人們倚牆靜坐於陽光下閉目養神,間或悠然地拉扯家常,小孩們則或團坐說笑或追跑嬉戲,好一幅逍遙自在、恬靜安樂的生活圖景!漁人見此,不免將思維觸覺觀照士族勢力猖獗、戰亂不已、百姓塗炭之黑暗現實,於是禁不住豔羨起來,神思悠悠:來到這樣一個綺麗、和平的去處,莫非是在做夢吧。誠如清人劉熙載所說:“筆性墨情,皆以其人之性情爲本。”(《藝概·書概》)這幅令漁人陶醉的生活畫面曲致地折射出現實的醜惡情形,充分傳達出作者徹底失望於醜惡現實,毅然歸耕田舍之後對平等勞動自由、幸福生活的熱切向往。

驚喜於眼前勝境的漁人還未緩過神來,桃花源人已經發現了他這個不速之客。桃花源人始而“大驚,問所從來”,繼而熱情相邀,“設酒殺雞作食”以待。“聞有此人”到來,一村人喜氣洋洋,奔走相告,紛紛涌來探詢消息。聽了漁人的`一番介紹,桃源人不由得“皆嘆惋”起來。嘆甚惋啥?何以如此深沉嘆惋呢?自秦以來,外界朝代更替之頻繁,令他們驚訝莫名;“自先世避秦時亂”“來此絕境”之後“遂與外人間隔”,外界發生了多少大事小事奇事怪事,竟聞所未聞,令他們嘆息不止。桃源人在這裏流露出來的,既有對自己能夠遠避動亂之時代、頻繁之戰亂的慶幸,又有對外界百姓慘遭戰爭之苦、飽受階級壓迫剝削之深的同情。慶幸也好,同情也罷,桃源人依然視漁人爲嘉賓貴友,“餘人各復延至其家,皆出酒食”,招待得十分殷勤、周到;桃源人依然深愛自已這個平等勞動、和平自由、充滿真誠的溫馨社會。他們特別叮囑漁人“不足與外人道”,他們誰都不希望因爲漁人的到來而破壞自己的平靜生活。如此淳樸敦厚的民風該是多麼美好,這正是作者虔誠思慕的,熱切追求的,而狡詐兇險、貧富懸殊之醜惡現實是與之格格不入的。作者將深厚的現實內容自然地融入到對桃花源神妙美麗生活的描寫之中。

對漁人來說,在桃花源那些天的生活正賽如天堂神仙的快樂逍遙生活,因此桃源人對他的的叮囑早被他拋到九霄雲外,他在歸途中“處處志之”,以期能重返桃源。不僅漁人如此,堂堂太守在聞知漁人這番經歷之時,也“即遣人隨其往”,高尚之士劉子驥“聞之”,也“欣然規往”。他們對桃花源也是感慨系之,心嚮往之,也是迫不及待地想尋到桃源去。現實社會之令人失望,遭人厭棄的程度昭然於此,自不待言。只可惜結果是“遂迷,不復得路”,“後遂無問津者”。故事寫到這裏嘎然而止,留給讀者以深長的回味。

陶淵明將桃花源描繪得如此神奇美麗而又飄忽迷離,深深感染讀者情緒,強烈振撼讀者心靈,關鍵在於“情融乎內而深且長,景耀於外而真且實。”(清·方東樹《昭昧詹言》)它融入了作者全部的人生體驗,全部的思想情感,寫出了他對黑暗醜惡現實的強烈不滿,對自己濟世壯志難酬的深沉憤慨,對誠實勞動、和平幸福生活的由衷讚美,對“抱朴含真”美好社會的熱情嚮往。他以飽蘸現實色素的筆墨描繪出桃林去處之神祕,桃林景色之神異,桃源環境之神奇,桃源民風之神美,桃源出而不可復得之神怪,給人留下深刻而鮮活印象,令人好生陶醉。正如鍾嶸所評“文體省淨,殆無長語。篤意真古,辭興婉愜,每觀其文,想其人德。”(《詩品》)陶淵明以飽蘸陶醉喜悅之情的簡約文筆真切描繪出蘊含着厚實的社會人生內容的優美畫面,確令人深爲感佩。

【講解】

文章開端,先以美好閒靜、“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桃花林作爲鋪墊,引出一個質樸自然的化外世界。在那裏,一切都是那麼單純,那麼美好,沒有稅賦,沒有戰亂,沒有沽名釣譽,也沒有勾心鬥角。甚至連一點吵吵嚷嚷的聲音都聽不到。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是那麼平和,那麼誠懇。造成這一切的原因,作者沒有明說,但從“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一句中已隱約透露了消息:原來歸根結底,是因爲沒有一個高踞人民頭上爲私利互相攻伐的統治集團。這個幻想中的桃源世界,對生活在虛僞黑暗、戰亂頻繁、流血不斷的現實世界中的人們來說,無疑是令人神往的。作者的簡淨筆觸,恰如其分地表現出桃花源的氣氛,使文章更富有感染力。當然,這種理想的境界在當時現實中是不存在的,只是作者通過對大同社會的構想,藝術地展現了大同社會的風貌,是不滿黑暗現實的一種精神寄託,表現了作者對理想社會的憧憬以及對現實社會的不滿。更多文言文學習文章敬請關注“習古堂國學網”的古文觀止欄目。

桃花源中的家庭多爲主幹家庭(三代同堂),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從“男女”、“黃髮”、“垂髫”這三個詞便可以看出此點。

文章的結構也頗有巧妙之處。作者借用小說筆法,以一個捕漁人的經歷爲線索展開故事。開頭的交代,時代、漁人的籍貫,都寫得十分肯定,似乎真有其事。這就縮短了讀者與作品的心理距離,把讀者從現實世界引入到迷離惝恍的桃花源。相反,如果一開頭就是“山在虛無縹緲間”,讀者就會感到隔遠,作品的感染力也就會大打折扣。“不足爲外人道也”及漁人返尋所志,迷不得路,使讀者從這朦朧飄忽的化外世界退回到現實世界,心中依舊充滿了對它的依戀。文末南陽劉子驥規往不果一筆,又使全文有餘意不窮之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