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優美散文

孃家與婆家相距3里路,還是如花似玉的年齡時,她就出門嫁到了婆家,自此,她曾纏過足的小腳,就再沒有離開過方圓30裏。不是圍着鍋臺燒水做飯,就是圍着井臺洗洗涮涮,從早到晚,從明到黑。

井優美散文

只有長大了,走出去了,才能體會到:家,原本是爹孃住的地方;家鄉,卻是由爹孃、鄉黨、鄉音、老屋還有那從不被人重視,卻又須臾不可離的老井構成的。告別家鄉,外出謀生,過去叫背井離鄉。而在外多年的遊子回到家鄉,則總是稱又喝到了家鄉的水!離開家鄉,身體鬧病,被視做水土不服,而只要沖服下從家鄉帶來的一小撮黃土,便立刻神清氣爽。在外鄉人看來,這塊土地、山水貧瘠得可能無法生存,但當地人卻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一切,都離不開故鄉的水呵!

水是從井裏絞上來的,她的井已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多少代了。井壁口是用石頭箍砌的,周邊地面拿鵝卵石鋪墊,已磨得十分平滑。井口邊,有一高臺,裏面嵌插着絞水用的木轆轆,轆轆上整齊地纏繞着用牛皮牛毛編織的井繩,二三十米長,結實而又光溜。站在井口探頭下望,幽幽的井水可映出藍天、白雲,還有探望者的影像。

滴水成冰的寒冬,井口上冒着騰騰熱氣,井水不冰不滲;塵土生煙的酷夏,那井水卻又冰冰涼涼。一年四季,清冽甘甜。

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她先要絞水,把廚房裏的大水缸盛滿,然後才餾饃、熬糝糝。這井水性硬,熬出的糝糝雖不用搭鹼,卻自然蠟黃、黏稠,有一種獨特的香味。特別是燉豬肉,啥調料不放,卻能香一條巷子。

吃的'面是地裏收的麥子磨成的,收麥時,她要挑一桶水,放上些糖精,送到地頭,供出力下苦的割麥人喝。磨麥子前,她要先把麥子倒進一口大鐵鍋,再絞上井水,淘洗去塵土和泥沙,再晾乾去磨,只有這樣,磨出來的面纔不磣。

春秋換季時,全家老小的衣服統統下身,炕上的被褥也要一一拆下,一桶桶水由井裏絞上來,然後再一遍遍、一件件地漿洗乾淨,給院子中間兩棵棗樹拉上繩子,攤開曬乾收起。

院子的西南角被闢成了一個菜園子,裏面種着茄子、辣子、黃瓜和洋柿子。結果需水的時候,又正是烈日炙烤的炎夏,每到傍晚,她要一桶接一桶地絞水、澆菜。菜滋滋地喝飽了,而她的汗水也將襯衣漬成一片片白印跡,渴了,也趴在桶沿,咕嘟咕嘟喝幾口,那種甘洌、清甜,只有她的菜和她感受得到。

用水最多的還是紅白喜事和蓋房子,但這時就不用她絞了,而是專門有兩個小夥子負責絞水。

都說是井水不犯河水,可爲什麼有時絞上來的水中,竟然還會有拇指大的蝦?她想,難道這井與地下的暗河相通,要不然,怎麼這水永遠也絞不幹,絞不完?

也有水發渾的時候,這時她知道,是該淘井了。淘井就是讓青壯年下到井底,拿工具把井底淤積的泥沙淘上來,一般三五年淘一次。

井不知絞了多少年,也不知淘了多少次,不知不覺間,院中那兩棵棗樹,光滑的枝幹變得疙裏疙瘩。她的腰也彎了,頭髮稀疏了、斑白了,原本光潔的面龐被歲月侵蝕磨礪得出了折皺,她老了!但她的4個兒子卻一個個長成了人,翅膀硬了,有3個已飛離了老窩,到省城幹事去了。她也絞不動水了,家中的水缸,已改由大孫子替她絞來灌滿。

若干年過後,村裏一切都變了,早已人非物非,但那口井還在。每逢年前,3個兒子會不約而同地領着媳婦、兒女回來看她,進院第一件事,就是先去絞上一桶水,美美地喝上一大口:“娘,家鄉的水真甜啊!”話剛出口,早已淚流滿面,而此時的她,卻已長眠在了村外的祖塋裏,墳上的草青了黃,黃了又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