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銅罐散文

鄉下老屋是一棟古老的四合天井屋,它滄桑的外表常會引來一些古董商販的光顧。古董販子大多是些陌生的面孔,本地的這類商販是很少來我家的,因爲他們知曉我家是土改之後才搬進這棟老宅的,過去的貧窮人家又會有什麼值錢的古董呢。

奶奶的銅罐散文

要說破銅爛鐵,我家倒真有那麼二件,那就是當年爺爺奶奶搬進這棟老宅時,帶來的一把銅壺和一個銅罐,對我家而言,這兩樣物件確確實實是爺爺奶奶留給我們的珍貴古董。曾外公是鄉里的木匠,懂點風水,經常被鄉親們請去當上樑的掌脈師傅,上大梁是我們土家人建房最後也是最重要一道工序。靠這點手藝,曾外公偶爾也會攢下幾個小錢,當時我們這裏老百姓通行的'貨幣大多是銅錢,也就是辛亥革命後武漢軍政府發行的銅圓,鄉人們曾稱之爲“銅殼子”。

幾年下來,曾外公終於攢夠百枚銅圓,用這些銅幣作原料,曾外公請銅匠分別打製了一把大銅壺和一個小銅罐。家裏好不容易添置這兩樣物件,曾外公特別珍惜,害怕弄丟,他還特意讓銅匠師傅在罐蓋內刻上了自己的名字,這可是他幾年辛苦勞動的所得。

那時,我爺爺因父母親雙亡,隻身一人在施巴大道上背鹽謀生。一次偶然機會,爺爺與曾外公相識,後經人撮合,曾外公的幺女成了我奶奶。奶奶和爺爺結婚後,由於奶奶的三個哥哥都已獨自成家,人多房少,奶奶只好跟着爺爺另覓它處安身,最後找鄰人借了一間板壁屋安頓下來。那陣子,奶奶和爺爺可真是一貧如洗,值得慶幸的是,由於曾外公膝下只有一女,出於對幺女的疼愛,曾外公將自已最值錢的兩樣銅傢什都陪嫁給了奶奶,這兩樣銅傢什幫奶奶她們度過了那段最艱難的歲月。

直到我的童年時期,即上世紀七十年代,這兩樣銅傢什依然發揮着作用。記得當時,因我們這裏地處高寒山區,地裏不產大米,一日三餐主要以玉米、土豆和紅薯爲食。平日裏,奶奶爲心疼我們兄弟倆,讓父親想法買點大米改善我們的生活,奶奶隔三差五就會用銅罐給我們煮米飯吃,銅罐煮出來的米飯,香氣撲鼻,吃起來格外香甜。每次煮好米飯,奶奶自己都不捨得嘗一口,只是笑眯眯的坐在一旁,看着我們將這罐米飯吃得個底朝天,而奶奶和家裏的大人幾乎要等到過年過節纔有米飯吃。

在奶奶眼裏,銅罐可是咱家的傳家寶。銅罐除偶爾給我們煮飯外,更多的是用來燒開水,她從來不捨得用它來熬煮含有鹽分的食物,奶奶認爲銅罐沾了鹽容易爛。到了炎炎夏季,當家裏的柴火坑停用的日子,銅罐更是發揮出它的優勢來。家裏的土竈臺上專門設有一個煙囪樣的小口,是用來擱銅罐的。奶奶每次做飯時,她都會提前盛一銅罐水燒上,待銅罐裏的水燒沸,飯菜也恰好做好,真可謂是一舉兩得。

後來,隨着各方面的條件漸漸好轉,銅罐顯得有些多餘,我們不再樂意去用它,嫌它燒水少,還不太衛生。奶奶只要一見火坑空着,就會習慣性的在火邊燒上一罐水。與以往不同的是,我們即便見到銅罐被大火肆虐,我們都懶得去管它,覺得這樣一個又老又舊的銅罐燒壞就燒壞了唄,沒什麼大不了的。可這一幕如果不小心被奶奶看到,他肯定會狠狠批評我們一通,還得嘮嘮叨叨地給我們重頭講一遍銅罐的家史,可當時,我們根本聽不進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反而覺得,不就是一個破銅爛鐵嗎,值得讓人這麼上心嘛。

奶奶去世前的幾年,家裏的柴火坑基本上也停用了,只是到了冬天薰臘肉的時候纔會燒上一陣子。此時,不管爐火燒水有多麼便利,奶奶每晚依舊會將銅罐拿出來,用它燒一盆滾水來燙腳。每次用完銅罐後,她都會悄悄地將它藏在火坑屋隱蔽的角落裏,省得讓我們覺得礙眼。

奶奶去世後,這隻老銅罐被家人徹底的收檢起來。今年回老家,對老屋進行大掃除時,我在堆滿雜物的閣樓裏發現了它,銅罐表面已經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灰塵,而且罐蓋因常年煙熏火燎變形嚴重。我小心翼翼的將它擦拭清洗了幾遍,我驚喜的發現,罐蓋上曾外公的名字居然還依稀可辨,順着太陽光往銅罐裏看,罐壁依然是黃澄澄的,幾乎和百年前的“銅殼子”顏色一樣。